慈安庵坐落在南境与中原交界处的一座清幽山峦中,香火不算鼎盛,却自有一股远离尘嚣的宁静。萧景淮带着几名亲信,快马加鞭,不过一日便抵达了山脚。
他没有惊动庵内众人,而是让手下暗中控制住局面,自己则独自一人,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,走进了这座看似普通的庵堂。
接待他的是一位眉目慈和、年逾古稀的老尼,法号静尘。当萧景淮表明身份,并问及十数年前镇北侯夫人携女在此清修旧事时,静尘师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她双手合十,长叹一声:
“阿弥陀佛。施主既然问起,老尼也不敢隐瞒。只是……有些真相,或许不知,反而是一种慈悲。”
萧景淮神色不变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:“请师太明言。无论真相如何,我都要知道。”
静尘师太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痛楚与决绝,终是缓缓道来:
“当年,侯夫人并非来此清修,而是……心郁成疾,来此静养。侯爷他……心中另有所属,对夫人多有冷落。夫人是个痴情人,将所有苦楚都默默咽下,只盼着能用真心换来侯爷一丝回眸。”
“那时,大小姐年纪虽小,却极为敏感懂事。她亲眼目睹父母的疏离,感受着母亲的哀伤,心中对那个素未谋面、却夺走了父亲全部注意的‘白月光’,以及她留下的孩子……充满了不解与怨怼。”
萧景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他隐约知道自己的母亲与镇北侯有过一段情,却不知细节,更不知这竟成了阿姐童年阴影的根源。
“后来呢?”他声音干涩。
“后来……许是积郁太深,夫人终究是没能撑过去,在庵中……薨了。”静尘师太语气沉重,“夫人去后不久,大小姐便生了一场大病,高烧不退,口中呓语不断,反复喊着‘爹爹’、‘娘亲’,还有……‘为什么不要我们’……”
萧景淮闭上眼,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小小的、失去母亲又被父亲忽视的女孩,在病中是何等无助与绝望。
“病愈后,大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,性子沉静得可怕,不再哭闹,也不再轻易流露情绪。再后来……侯爷便将施主您,接回了府中。”
静尘师太看向萧景淮的目光带着一丝怜悯:“大小姐那时,该是多么难过啊。刚刚失去母亲,父亲的心却早已被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占据。她排斥您,厌恶您,并非因为您本身,而是因为您代表着……她所失去的一切,和她母亲承受的所有委屈。”
真相如同淬毒的冰锥,狠狠刺入萧景淮的心脏,带来窒息般的疼痛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阿姐从小对他的排斥和冰冷,根源在此。
他不是野种,却成了摧毁她家庭幸福的象征,成了她童年所有缺失和痛苦的具象化。
他以为是自己不够好,是她天生冷淡。
却不知,在他到来之前,她已承受了太多他这个“局外人”无法想象的创伤。
而他,还曾因为那份隐秘的、不被允许的倾慕,因为想要靠近她,而故意用“弟弟”的身份去纠缠她,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存在……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?
他以为的追逐和守护,或许从一开始,就建立在对她的二次伤害之上。
巨大的愧疚和心痛几乎将萧景淮淹没。他踉跄着后退一步,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。
“多谢……师太告知。”他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离开慈安庵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残阳如血,将山峦染上一片凄艳的红。
萧景淮的心,却比这暮色更加沉重灰暗。
他知道了阿姐排斥他的原因,知道了那横亘在他们之间、比血仇更早存在的鸿沟。可这并没有让他放弃,反而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唤醒她的决心。
他不能再让她以“顾清辞”的身份,沉浸在另一段不属于她的、充满背叛和痛苦的记忆里,继续被仇恨驱使,走向毁灭。她需要找回她自己,那个即使背负着童年创伤,却依旧骄傲、清醒、内心自有准则的萧景汐。
哪怕找回记忆后,她会更加恨他,会将他推得更远。
他也要这么做。
一个疯狂而极端的计划,在他心中成型。
既然温和的刺激无效,那么……就用最直接、最猛烈的方式,去冲击她被封锁的记忆!
他要“绑架”她。
不是伤害她,而是将她带离南境这个复仇的漩涡,带到一个充满他们共同回忆(哪怕大多是冰冷回忆)的地方,用最极端的环境和方式,强行刺激她的大脑,逼她想起自己究竟是谁!
这很冒险,可能会让她更加崩溃,也可能会彻底激怒她。
但他别无选择。
“准备一下。”萧景淮翻身上马,对等候的亲信冷声下令,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疯狂,“我们去‘请’阿姐回来。”
夜色,成为了最好的掩护。
当萧景汐拖着疲惫却亢奋的身躯(她刚策划了一次针对某位将领的袭击),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房间时,一股异样的香气袭来,她甚至来不及反应,便眼前一黑,软软地倒了下去。
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她仿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、带着无尽痛楚与决绝的玄色身影。
再次醒来时,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移动的、布置舒适的马车车厢内,双手被柔软的绸带缚住,并未受伤,却也无法挣脱。
车厢对面,坐着那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单独面对的男人——萧景淮。
他脸色依旧苍白,眼神却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,死死地盯着她。
“萧景淮!你想做什么?!”萧景汐(珑月记忆)又惊又怒,试图挣扎,却发现内力似乎也被某种药物暂时压制了。
萧景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缓缓靠近,指尖轻颤着,抚上她的脸颊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:
“阿姐……别怕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想帮你找回你自己。”
“想起来……你是谁。”
“想起来……我又是你的谁。”
马车颠簸着,不知驶向何方。车厢内,一场以爱为名、却充满痛苦与未知的强制唤醒,就此拉开序幕。
萧景淮知道,他正在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路。前方可能是救赎,也可能是……永恒的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