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9章：茶室里的往事
列车缓缓停靠在邻市车站。陆司辰随着人流走出车厢，那股萦绕不散的寒意并未因抵达目的地而消散，反而在母亲那条“巧合”的邮件催化下，变得更加浓重。
他抬手看了眼时间，下午两点二十分。距离会面还有四十分钟。
他没有直接前往茶室，而是先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快餐店，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，点了一杯咖啡，却一口未动。他需要最后一点时间，梳理思绪，确认周围环境。
窗外车水马龙，阳光明媚，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。但他知道，这平静之下，暗流汹涌。母亲那句“突发事务”像一根刺，扎在他的神经上。他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——母亲可能已经知晓了他的计划，甚至可能已经先他一步抵达这座城市。
下午两点五十分，他起身结账，拦下一辆出租车，报出茶室的地址。
茶室位于一个颇为雅致的文化街区，青石板路，白墙黛瓦，环境清幽。陆司辰按照信息找到那家名为“清源”的茶室，门面不大，古色古香。他推门而入，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店内光线偏暗，流淌着低回的古琴曲。服务员迎上来，他报了苏父预定的包间名——“听雨阁”。
服务员引着他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，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，轻轻敲了敲门，然后为他推开。
包间内，茶香袅袅。一个穿着朴素夹克、身形清瘦、鬓角已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坐在茶海后，正低头斟茶。听到动静，他抬起头，露出一张带着岁月痕迹、眼神却依旧清亮温和的脸。
这张脸，与陆司辰记忆中任何模糊的影像都对不上号，但莫名的，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掠过心头。
“来了，坐。”苏父——苏文柏，朝他点了点头，语气自然，仿佛等待的只是一位寻常晚辈。他指了指对面的蒲团，手边放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制手杖。
陆司辰依言坐下，将背包放在身侧。他没有急着开口，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对方，同时也感受到对方同样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。
“喝点茶，刚沏的普洱，暖一暖。”苏文柏将一盏澄亮的茶汤推到他面前，动作有些缓慢，左腿似乎有些不便。
“谢谢苏伯伯。”陆司辰道谢，却没有动那杯茶。
短暂的沉默在茶香中弥漫。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，因为一段沉重的过往和一个共同认识的女人，被命运牵扯到了这张茶桌旁。
最终还是苏文柏先开了口，他看着陆司辰，眼神复杂，带着一丝感慨：“像，真像你母亲年轻的时候。尤其是这眼神，倔，又清亮。”
他没有提陆司辰的父亲，开口便是明瑜。
陆司辰没有接关于相貌的话茬，他直视着苏文柏，开门见山：“苏伯伯，我这次冒昧打扰，是想了解一些……关于您和我母亲，当年在项目组的事情。”
苏文柏似乎并不意外，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，轻轻呷了一口，目光投向窗外小小的庭院，陷入了遥远的回忆。
“那是‘启明’项目攻坚最关键的时候……”他的声音低沉下来，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沧桑，“我和你母亲，都是核心数据组的成员。她能力强，心气高，是组里最耀眼的新星，但也……最不容许差错。”
他的语气里没有怨恨，只有一种沉淀后的平静。
“后来，一组至关重要的环境模拟数据出了问题。当时时间紧迫，压力巨大。你母亲坚持认为是我负责的环节出了纰漏，要求我立刻按照她的方案修正并重新提交。”苏文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，“但我反复验算后，认为问题可能出在更前端的模型构建上，贸然修正可能会掩盖真正的问题，甚至导致后续实验出现更大偏差。”
理念的冲突，在高压下被无限放大。
“我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。”苏文柏叹了口气，“她认为我固执保守，延误时机；我认为她急功近利，忽视潜在风险。那次争吵后，我坚持要再次核查原始模型……那天晚上，我独自留在数据中心……”
他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，呼吸微微急促，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。
“后来……就出事了。数据机房因为老旧线路短路，引发了火灾。我……没能完全跑出来。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腿，声音干涩，“吸入了一些有毒气体，腿也被掉落的器材砸中。”
陆司辰的心沉了下去。这就是那场“事故”。不是因为技术失误，而是因为意外，但因为之前的争执，母亲是否将责任归咎于苏伯伯的“拖延”？
“你母亲她……”苏文柏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，“事后，她承受了很大的压力。项目因此延误，调查组介入。她坚持认为，如果当时我听她的，提前修正数据离开，就不会遇到火灾。她觉得……是她的坚持间接导致了我的受伤。”
他抬起眼，看向陆司辰，眼神清明而坦诚：“但我知道，那不是她的错。火灾是意外。我们的争执，只是职业态度不同。我从未怪过她。”
真相，以一种远比想象中更沉重、更无奈的方式，铺陈在陆司辰面前。没有阴谋，没有背叛，只有两个骄傲而专注的年轻人，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下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改变了人生轨迹。
母亲那份对“控制”和“零差错”的极端执着，那份深埋心底的、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感……似乎都找到了源头。
“那您和我父亲……”陆司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。
苏文柏摇了摇头：“你父亲当时在另一个系统，他知道这件事，也曾试图调解，但……你母亲的性格，你知道的。她很难接受这种……‘不完美’的结局和模糊的责任界定。这件事，后来也成了他们之间……难以逾越的裂痕之一。”
所以，父亲说的是部分事实，但隐瞒了母亲内心可能存在的愧疚感，以及他自身在父母关系破裂中的作用。
陆司辰沉默着，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。他放在桌下的手，轻轻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。
就在这时，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，是林微漾发来的信息。他下意识地点开。
「陆司辰，你妈妈刚才来学校找我了，就在宿舍楼下。她……好像只是路过，跟我打了个招呼，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，然后就走了。感觉……有点奇怪。」
陆司辰的血液，在这一瞬间，几乎凝固。
母亲没有去邻市处理什么“突发事务”。
她去学校找了林微漾。
她是在警告？是在试探？还是……她已经知道了此刻他正坐在哪里，与谁见面？
一股冰冷的恐惧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陆司辰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