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还缩在角落,眯着眼适应光线,那光刺得他眼睛生疼。过了好半天,才慢慢撑着墙站起来,一步一步挪了出来。
他的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,每走一步,铁链都哗啦作响。
站到光照下,左航如今的样子也清晰浮现出来。
他的头发被剃得很短,这让他整个人的轮廓更加硬朗,也更具攻击性,但那份攻击性之下,是一种被磨砺到极致的疲惫和麻木。
他被两名全副武装的狱警一左一右地押解着,穿过一道道沉重的铁门,来到了典狱长办公室里。
办公室很宽敞,典狱长正站在一旁,神情有些难以形容的拘谨。
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,站着一个人。他身姿挺拔,气质沉静。
听到铁链的响声。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。
左航脸上所有伪装的平静、所有深藏的城府,在看清那张脸孔的瞬间,土崩瓦解。
他直愣愣地看着站在窗边的那个人——韩北。
活生生的韩北。
一年了,他做梦都在想这张脸。现在人就站在那儿,比记忆里清瘦了点,眉眼还是那么俊,眼神依旧沉得厉害。
一种近乎失重的眩晕感攫住了他,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重重落回原处的踏实感,踏实得让他眼眶发涩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,嘴角牵起了一个极淡、却真实无比的弧度,抬脚就想朝那人走过去,他得去摸摸,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幻觉。
可他忘了脚上的镣铐,也忘了身后的狱警。
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响,他刚迈出半步,身后的狱警立刻用力按住他的肩膀,厉声警告。“老实点!别乱动。”
左航被迫停住脚步,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韩北身上,恨不得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遍,确认他是真的在这儿。
而韩北,从转身看到左航的第一眼起,所有的注意力就被他脚上手上那副沉重的铁链攫住了。
他的目光顺着铁链,落到左航被磨破皮的手腕,再到他那明显清瘦憔悴了许多的脸颊,最后,定格在那两只按在左航肩膀上的手,也让他觉得格外刺眼。
韩北眼神沉了沉,他侧头,目光平静地看向典狱长。
典狱长在那平静的目光下,却感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。他当然知道这位韩二少爷的身份,韩家的能耐,他可不敢得罪。
他脸上的官腔笑容收敛了些,立刻挥了挥手,对那两名狱警道:“松开,把戒具都去了。”
狱警迅速拿出钥匙,解开了左航手脚上的镣铐。
卸去了沉重的束缚,左航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,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韩北。
典狱长清了清嗓子,对左航公式化地说道:“左航,你的案子有了新的证据和情况,经过复核,认定你的行为属于……特定情境下的防卫过当,且被害人张狂本身亦有重大过错。现决定,对你的剩余刑期予以赦免,你可以离开了。”
左航没动,只是看着韩北。
韩北缓缓走到左航面前。
离得近了,左航那副样子看得更清楚——满眼的红血丝,眼下的乌青,下巴上的胡茬,哪还有一点以前的样子。韩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,疼得厉害。
韩北想将人紧紧拥入怀中,却硬生生止住了冲动。他知道,有些账,还没算。
他还在意一年前,左航为了逼他离开说的那些锥心之言。那些“烦人”、“害怕”、“忍受”的字眼,像一根根刺,扎在他心里,即使知道可能是假的,伤痕依旧在。他不想那么轻易地就让左航过关。
“走吧。”韩北把所有的关心和隐忍,都变成了这简短的两个字。
说完,他毫不犹豫地转身,就要向门口走去。
“韩北。”
就在韩北快要走到门口时,左航忽然轻轻“嘶”了一声,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。
韩北脚步顿住,侧头看他。
左航抬手,指了指自己的左腿,眉头轻蹙,“关久了,腿有点使不上劲,刚才镣铐磨得也疼。”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韩北,“韩北,过来扶我一下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。虚弱是有的,但远没到不能走路的地步。他就是吃准了韩北。吃准了韩北即使生气,即使伤心,也绝不忍心看他真正受罪。
典狱长在一旁听得眼角微抽,这左航刚才进来时步伐沉稳,可看不出半点腿脚不便的样子。
韩北身形顿了顿,缓缓转回身,面对着左航。他怎么会看不出左航那点心思?这人就算虚弱,也绝不可能虚弱到需要人搀扶才能走路的地步。他就是故意的。
可是……那句“疼”,配上他刚刚卸去铁链,手脚腕带着伤的模样,又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左航这一年在里面可能吃的苦头。那些镣铐磨出的伤疤是真的,消瘦也是真的。
空气安静了几秒。
韩北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,走到左航身边,没有说话,只是伸出手。
左航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只干净修长的手,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。
顺势将一部分重量靠了过去,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、属于韩北的体温和力量,他眼底深处那点真实的笑意又深了几分。
他知道韩北在生气,在介意。
但他更知道,韩北舍不得他疼。
这就够了。
从头到尾,韩北没说一句关心的话,也没说一句责备的话。
可他揽在左航腰上的手,那稳稳的支撑,还有刻意放慢的脚步,早就把一切都说明了。
心疼是真的,不想轻易原谅,也是真的。
而左航要的,就是这份心疼。只要这份心疼还在,他就有的是耐心和手段,慢慢地把他的韩北,重新圈回自己身边。
走出典狱长办公室,穿过一条条肃静的走廊,便是一间临时准备的更衣室。
房间不大,陈设简单,只有一张椅子,和一套整齐叠放在上面的衣物——从内衣到衬衫、长裤乃至外套,一应俱全,尺码和风格都是左航旧时习惯的。
显然是韩北提前准备好的。
韩北站在门边,目光落在左航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