股事与课事
县城实验中学的教师们都知道，数学组的李老师有个“奇怪”的丈夫。
每天清晨六点半，当其他家庭的丈夫还躺在床上时，五十岁的张建军已经买好菜回家。七点整，他准时送女儿去学校，然后回家准备午饭。下午四点，他又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接女儿放学。傍晚时分，他总会陪着妻子李老师在校园里散步，偶尔还会和青年教师们打打羽毛球。
“张哥真是模范丈夫啊，”年轻的体育老师小王常说，“天天这么清闲，羡慕死了。”
但最让人好奇的是，这个看似“无业”的家庭，生活水平却远超许多双职工家庭。他们在县城最好的小区买了房，开着一辆崭新的SUV，夫妻俩的衣服大多是名牌，女儿更是上了学费昂贵的私立初中。
“听说张哥是靠炒股发财的，”有老师私下议论，“可是炒股真能这么稳当赚钱吗？”
只有教英语的陈老师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。有个周末，她去家访时路过李老师家小区，看见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进出单元门。更奇怪的是，有一次她晚上九点多加班回家，看见张建军开车接了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孩子下车，那些孩子手里都拿着厚厚的教材。
“也许是我多心了。”陈老师摇摇头，没再多想。
事实上，陈老师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。
每天晚上七点到九点，李老师家的书房就会变成一个小型教室。张建军负责理科，李老师负责文科，每晚轮流给两组学生补课。这个地下补习班已经开了整整十五年。
“今天讲三角函数的最值问题，”张建军在白板前讲解，“这是高考必考点，掌握好了至少十分到手。”
台下八个高三学生埋头记笔记。每人每节课收费200元，一晚就是3200元入账。
在另一间布置成英语角的小房间，李老师正在指导六个学生做阅读理解。
“long不是‘长的’，而是‘渴望’，”她耐心解释，“这是熟词僻义，高考最喜欢考。”
补课结束后，张建军开车送家远的学生回去。路上，一个学生忍不住问：“张老师，您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，是靠炒股发财的吗？”
张建军笑了：“炒股有风险，投资需谨慎啊。老师我只是运气好罢了。”
事实上，炒股账户里的钱从来只是幌子。真正支撑这个家庭高质量生活的，是十五年如一日的地下补课收入。
这一切始于三十年前。当时张建军还是县中的代课教师，与李老师是同事。代课教师清退政策下来后，他失去了工作。正值此时，有家长找上门来，希望他们能给自己的孩子补课。
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，试试吧。”李老师当时这么说。
第一年只有三个学生，每人每月收费五十元。但随着学生成绩明显提高，口碑一传十十传百，补课规模越来越大。为了规避风险，他们想出了“炒股”这个幌子。
“万一有人查起来，就说钱是炒股赚的。”张建军当时这么说。
没想到这个幌子一用就是十五年。
周五晚上，最后一波学生刚走，李老师正在清点这个月的收入。
“这个月挣了四万八，”她把现金整齐地码放在桌上，“加上暑假强化班的收入，今年已经赚了三十多万了。”
张建军泡了杯茶：“小心点，最近教育局查得严。昨天看到通知，要严厉打击在职教师有偿补课。”
“咱们又不是在校内补，学生也都是熟人介绍的，应该没事。”李老师不以为然。
然而没过多久，陈老师在一次教研活动中偶然听到两个家长的对话：
“我家孩子在他们那补了半年，数学提高了二十分！”
“是啊，贵是贵点，但确实有效。就是得保密，听说教育局正在严查呢。”
陈老师心里咯噔一下。她终于明白李老师家高质量生活的来源了。
周一上班时，陈老师犹豫再三，还是找到了李老师。
“李姐，听说最近查得严，你们...小心点。”她委婉地提醒。
李老师脸色微变，随即恢复自然：“说什么呢，我们家老张就是炒股运气好。”
但事实证明陈老师的担心不是多余的。一个月后，教育局突然成立专项检查组，对在职教师有偿补课进行明察暗访。
一天晚上，补课正在进行中，突然有人敲门。张建军透过猫眼一看，是几个陌生面孔。
“快，从后门走！”他低声对学生们说。
学生们慌乱地收拾书包，从小区后门溜走。张建军则迅速收起所有教材和白板，李老师忙着把桌椅恢复成普通书房的样子。
开门后，检查组的人出示了工作证。
“有人举报这里有偿补课，我们需要检查。”
他们在屋里转了一圈，没发现直接证据，但带队的工作人员显然很有经验。
“李老师，我们知道情况，”他严肃地说，“主动交代可以从宽处理。”
就在这时，张建军突然笑了：“各位领导，你们误会了。我是在教这些孩子炒股基础知识呢。你看，这是我的炒股笔记。”
他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，上面确实画满了K线图和技术分析。
检查组的人将信将疑，但苦于没有证据，只好作罢。
事后，夫妻俩意识到这事还没完。果然，第二天校长找李老师谈话了。
“教育局已经盯上你了，”校长叹气，“我知道不少老师私下补课，但你这规模太大了。要不先停一段时间？”
当晚，夫妻俩彻夜未眠。
“要不就停了吧，”李老师犹豫道，“风险太大了。”
“但那些高三的孩子怎么办？马上就要高考了。”张建军反驳，“再说，停了之后我们的收入怎么办？婷婷的学费怎么办？”
他们的女儿今年刚考上北京一所知名高校的国际班，每年学费就要十多万。
最终，他们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：暂时停止面对面补课，改为线上教学，并且只保留最信任的几个学生。
然而转型线上并不顺利。有的家长不认可网课效果，要求退费；有的学生自制力差，上网课效率低下。一个月下来，收入减半。
更糟糕的是，女儿在北京的生活费比预期高出许多。为了不让女儿受委屈，夫妻俩不得不动用了部分积蓄。
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，”张建军焦虑地说，“我得想个新法子。”
经过深思熟虑，他决定真正学习炒股。每天晚上，他研究股市行情到深夜，报了几个线上课程，甚至还加入了一个炒股交流群。
起初，他小试牛刀，赚了一点钱。但随后几次操作失误，不仅赔光了利润，还亏了一部分本金。
“股市有风险，不是说说而已啊。”他苦笑着对妻子说。
就在两人为经济状况发愁时，转机出现了。
曾经的一个学生家长找上门来。他的儿子在张建军夫妇的辅导下考上了重点大学，现在已经在读研究生了。
“张老师，李老师，我知道你们现在处境困难，”这位家长说，“我在教育局工作，可以帮你们争取一个合法补课的机会。”
原来，县里正在试点“课后服务”项目，允许有条件的教师在校内开展付费辅导，收入与学校分成。
“你们的教学质量有目共睹，完全可以申请加入这个项目。”家长说。
夫妻俩喜出望外，立即准备了申请材料。凭借多年的教学经验和良好的口碑，他们很快通过了审核。
新学期开始后，张建军和李老师名正言顺地在学校开展了课后辅导班。虽然收入不如从前，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。而张建军也继续研究炒股，偶尔小赚一笔，弥补补课收入的不足。
一个周末的傍晚，夫妻俩照常在校园里散步，遇见了陈老师。
“李姐，现在可以光明正大补课了，感觉怎么样？”陈老师笑着问。
李老师挽住丈夫的手臂，感慨道：“心里踏实多了。这些年装炒股高手，比真的炒股还累人呢。”
三人都笑了。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园里，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此时此刻，张建军终于不需要再伪装成炒股高手了。而他们那段既担惊受怕又收获满满的地下补课岁月，也成为了县中教师间口耳相传的传奇故事。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