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!”
荣安语速极快,气息微喘:“所有人!扯开嗓子喊!用你们最大的声音,用本地口音,给我喊——”
她深吸一口气,模仿着一种因极度惊喜而变调的、带着浓重当地乡音的嘶哑嗓门,对着码头方向,用尽全身力气吼道。
“快去啊——!!!城里的孙大善人今天开仓放粮啦——!!!就在东城门!!!白花花的大米!!!还有煮好的鸡蛋!!!去晚了就抢没啦——!!!快跑啊——!!!”
这一嗓子,如同平地惊雷!
又似在滚油中泼入冰水!
刘大婶等人虽不明所以,但出于对荣安近乎本能的信任和方才石灰计划的成功,立刻反应过来!
十几个汉子,连同刘大婶,扯开喉咙,用各种腔调、各种词汇,将同一个核心信息以最大的音量、最急切的语气,疯狂地吼向混乱的码头。
“发鸡蛋啦!孙员外发鸡蛋啦!”
“大米!白花花的大米!在东城!快去啊!”
“老天开眼!有吃的了!快走快走!”
“我大孙子饿得直哭!我要去抢两个鸡蛋!”
“别挤我!让开!让开!去晚了毛都没了!”
…… 呼喊声如同瘟疫般瞬间在混乱的人群中蔓延!
鸡蛋!大米!
这些词,对于下方那些被花石纲逼得家破人亡、被苛捐杂税榨干骨髓、早已在饥饿和绝望线上挣扎了不知多久的百姓而言,其诱惑力,远胜过虚无缥缈的“替天行道”口号!造反是为了活命,眼前有现成的、能立刻填饱肚子的机会,谁还愿意留在这血肉横飞、随时可能丧命的修罗场?
“鸡蛋?!”
“大米?!”
“孙员外发善心了?!”
“在东城!快!快去啊!”
“我老娘还饿着!等等我!”
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动,人群的洪流瞬间改变了方向!
哭喊声、怒骂声迅速被更加急切的呼喊取代。
“让开!别挡道!”
“我的鞋!谁踩我鞋了!”
“孩子!抱紧孩子!”
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!
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退潮般,疯狂地、争先恐后地朝着码头后方通往城内的方向涌去!
推搡、拥挤、践踏再次发生,但这一次,是为了奔向那虚幻却又充满致命诱惑的“生路”!连带着一些杀红了眼的义军底层士卒,也被这巨大的声浪裹挟,茫然地跟着人流移动。
混乱在加剧,方向却已彻底改变!
炸药堆附近的人群,如同被飓风卷走,瞬间变得空空荡荡!
荣安混杂在撤离人群的边缘,抹着污泥的脸上,一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。
她回头,望向悬崖的方向。
文叔依旧站在那里,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。他看着下方如同潮水般退去的人群,看着那几处孤零零暴露在雨中的炸药堆,看着在义军冲击下节节败退、护卫着高俅龟缩回船楼的禁军,看着在混乱中指挥若定、巨斧染血的方腊……
他缓缓抬起了手,袖中,一点冰冷的寒芒若隐若现。
冰冷的雨,依旧无休无止地落下,冲刷着码头的血迹。
……
荣安混杂在疯狂奔涌的人潮中,如同激流中的一片浮萍。
人群的目标只有一个——东城门!
那虚幻却充满致命诱惑的“鸡蛋”和“大米”!
她奋力地推搡着,呼喊着,试图引导这股失控的洪流,避免更惨烈的踩踏发生。
“慢点!小心脚下!老人孩子靠边!”
“别挤!都有!都有!”
她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嘈杂和风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,如同蚊蚋。
她看着身边一张张被饥饿和绝望扭曲的面孔,看着他们眼中那不顾一切、只为了一口吃食的疯狂光芒,心中五味杂陈。
曾几何时,她在后世听闻“免费鸡蛋吸引人流”时,只觉得是东国人爱占小便宜。
可此刻,置身于这群挣扎在生存线上、与后世难民并无二致的人流之中,她忽然懂了。
这不是占便宜,这是刻在骨子里的、对资源匮乏的恐惧,是对活下去最基本需求的渴望,是苦难磨砺出的、一分一毫都不肯浪费的生存智慧! 在生存面前,任何道德评判都显得苍白而可笑。
在即将冲出码头区域,汇入通往城内的泥泞道路时,她猛地回头。
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和混乱的人头,精准地投向悬崖上那个如同凝固黑影般的文叔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,用尽力气,吹出一声尖锐、短促、穿透力极强的口哨!
哨音刺破风雨!
这是信号!
提醒!
给那些可能还潜伏在混乱阴影中的“盟友”——蔡京的黑衣人,童贯的史伟!
炸药即将引爆!速离!
至于他们能否在如此混乱中捕捉到这微弱的哨音,能否及时做出反应,就只能听天由命了。
她仁至义尽!
随即她不再停留,随着人流,被裹挟着涌向黑暗中的东城门。
……
期待中的“孙员外开仓放粮”并未出现。
城门紧闭,城楼上只有几盏在风雨中飘摇的昏暗气死风灯,映照着湿冷的石墙和紧闭的城门。
死寂!冰冷!
如同兜头一盆冰水,浇熄了人群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焰。
短暂的死寂后,是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和绝望!
“狗娘养的!骗子!”
“我就知道!下着雨,哪个大善人会发善心?!”
“是哪个杀千刀的乱喊!害老子白跑一趟!”
“饿死了!横竖都是死!跟狗官拼了!”
……
咒骂声、哭嚎声、绝望的咆哮声瞬间炸开!
人群如同被激怒的蜂群,骚动、推挤、有人开始疯狂地撞击城门,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块砸向城楼!
就在这绝望的怒火即将彻底失控,演变成冲击城门的暴乱之时。
“轰隆隆隆——!!!”
一声沉闷到极致、仿佛大地心脏被狠狠擂动的巨响,猛地从码头方向传来!
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颤抖、摇晃!
如同发生了可怕的地震!紧接着,是更加恐怖的、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连锁爆炸声!
“轰!轰!轰——!!!”
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,那爆炸的声浪依旧如同无形的巨锤,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脏上!
东城门前所有愤怒的、哭嚎的、绝望的人们,瞬间被这天地之威震慑!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咒骂声戛然而止,撞击城门的动作凝固,所有人都惊恐地、本能地抱头蹲下,死死捂住耳朵,身体因恐惧而筛糠般颤抖!
荣安也随着人群蹲下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冲破喉咙!
她猛地抬头,望向码头方向!
只见那片被暮色和雨幕笼罩的“鲶鱼嘴”,此刻亮如白昼!
一团巨大的、翻滚着赤红与惨白的火球冲天而起,瞬间撕裂了黑暗!
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,将周围的一切——残破的栈桥、停泊的小船、岸边的礁石、甚至部分靠近的物体——如同玩具般撕碎、抛飞!
浓密的黑烟混合着被炸起的水柱、泥沙、碎石,形成一朵巨大的、狰狞的蘑菇云,在风雨中疯狂地膨胀、升腾!火焰在雨水中顽强地燃烧、蔓延,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,将那片区域变成了真正的地狱!
文叔……终究还是引爆了!
在最后一刻,他完成了阿六的指令!
巨大的爆炸声浪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更远处传来的、隐隐约约的、更加凄厉混乱的哭喊和船只断裂的恐怖声响。
荣安不敢去想爆炸中心此刻是何等惨状。她只知道,自己争取到的一刻钟,终究是让这东城门外成百上千的百姓,远离了那血肉磨盘。
惊魂未定的人群依旧沉浸在爆炸的余威中,瑟瑟发抖,茫然四顾。
烟尘混合着水汽弥漫过来,带着刺鼻的硫磺和焦糊味。
就在这片混乱的烟尘雨幕中,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,如同劈开浊浪的战舰,带着一身浓重的硝烟味和凛冽的杀气,分开呆滞的人群,大步朝着荣安的方向径直走来!
雨水冲刷着他古铜色的脸庞,浓眉紧锁,虎目如电,死死锁定在荣安身上!
正是方腊!
他身上的粗布短打沾染了泥泞和暗红的血迹,手中的开山斧刃口在远处爆炸火光的映照下,闪烁着冰冷的寒芒!
他怎么来得这么快?!
荣安心中警铃大作!
爆炸刚起,他竟已脱离险境,还精准地找到了她?!是刚才撤离时的混乱暴露了?还是……其他人?!
“不好!”
她头皮发麻!
被方腊盯上,无异于被猛虎锁定!
她下意识地寻找刘大婶,可混乱的人群中哪还有她的踪影?
“抓住她!她是朝廷的走狗!”
方腊身边一个精悍的红巾汉子厉声喝道!
话音未落,三名身手矫健的义军战士已如同猎豹般,从方腊身后扑出,呈品字形朝着荣安包抄而来!
动作迅猛,配合默契,显然是方腊的亲卫精锐!
跑!必须跑!
荣安没有任何犹豫,猛地转身,将速度提到极致,如同离弦之箭,朝着城门旁不远处那片黑黢黢、在风雨中摇曳的密林冲去!
那是唯一的生路!
“追!” 方腊的声音冰冷如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。
密林之中,光线瞬间昏暗下来。
雨水被茂密的枝叶阻挡,化作更大的水滴砸落。脚下是湿滑的腐叶和盘虬的树根。
荣安凭借着前世在丛林训练的经验,在树木间灵活地穿梭、变向,试图甩开追兵。
但那三名亲卫显然也是山林战的好手,如同跗骨之蛆,紧追不舍,距离在不断拉近!
神臂弓早已在离开悬崖时,为了减轻负重和避免暴露,交给了文叔!
此刻她手无寸铁!
眼看无法摆脱,荣安眼中寒光一闪,猛地刹住脚步,背靠一棵巨大的古树。
追得最紧的一名亲卫见她停下,以为她力竭,面露狞笑,挥刀便砍!
就是现在!
荣安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向下一沉,险险避开刀锋!
同时右腿如同毒蝎摆尾,带着全身旋转的力道,一记凶狠的扫堂腿狠狠踢在对方支撑腿的脚踝外侧!
“咔嚓!”
令人牙酸的骨裂声!
“啊——!”
那亲卫惨叫着摔倒在地,抱着变形的脚踝翻滚。
第二名亲卫见状,怒吼一声,挺枪直刺!
荣安不退反进,身体如同游鱼般贴着刺来的枪杆滑入对方怀中。
她左手闪电般扣住对方持枪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拗,右手手肘如同铁锤,带着全身冲力,狠狠撞向对方毫无防备的肋下!
“噗!”
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肋骨断裂的脆响!
第二名亲卫眼珠暴突,一口鲜血喷出,软软瘫倒。
第三名亲卫被同伴的瞬间倒地惊得一愣!
荣安抓住这瞬间的空隙,身体如同弹簧般跃起,双腿如同剪刀,猛地绞住对方的脖颈!
利用下坠的体重和腰腹力量狠狠一拧!
“呃!”
第三名亲卫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,眼前一黑,直接晕厥过去。
三杀!干净利落!
全是现代格斗术中最直接、最凶狠的关节技和要害打击!
没有花哨,只为瞬间制敌!
然而,荣安还未来得及喘息,一股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恐怖威压,已经如同实质般将她笼罩!
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枯枝败叶,方腊那魁梧如山的身影,提着滴血的巨斧,如同索命的魔神,一步步从雨幕和树影中走了出来。
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,远非那三个亲卫可比!
那是真正在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、带着血煞之气的压迫感!
随着他每一步踏下,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颤。
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流下,那双虎目之中,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审视的寒光。他扫了一眼地上三个瞬间失去战斗力的手下,眼中闪过一丝惊异,但随即被更浓的杀意取代。
“好身手!可惜,为虎作伥!”
方腊的声音如同闷雷,在林中回荡。他缓缓举起开山斧,斧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。
荣安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,心脏狂跳!
面对这柄曾劈开无数甲胄、饱饮鲜血的巨斧,她那些精巧的格斗术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她甚至能感受到斧刃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意,刺得她皮肤生疼。她不会用原主体内的内力,无法硬撼!
逃?在这密林之中,速度绝非她的优势,方腊只需一记飞斧……
不能死!绝对不能死在这里!
千钧一发之际!
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荣安的脑海——**示弱!求生!
与此同时,就在方腊巨斧即将挥落的刹那!
“噗通!”
荣安猛地双膝跪倒在湿冷泥泞的腐叶之上!
同时双手飞快地扯下早已被雨水浸透、沾满污泥的斗笠和面罩!
一张脸,瞬间暴露在风雨和方腊冰冷的视线之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