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虽可恶,但对那耶律尧光算得上忠心,可那石敬瑭贼心不死,竟然要割让燕云十六州,为了今天,不惜与吐蕃,契丹合作,秦王说得对啊,这个人,才最是可恨。”
“李存礼,你该死!”
赵延寿推开身旁的亲兵,将弯刀穿过李存礼的胸口,
李存礼缓缓抬起手,竟然自己握住了那冰冷的刀锋,将其从自己胸膛缓缓拔出,每动一下,都带来钻心的剧痛,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平静。
他望着暴怒的赵延寿,露出了一个带着惨淡却又无比释然的笑容:
“想不到……我李存礼自负聪明一世……到头来,却和老十一样……做了件蠢事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气,用尽最后的力气,声音不大,却字字如铁,清晰地传入了赵延寿和周围所有人的耳中:
“然,存礼……至死……不敢……做那……卖——国——贼——!”
话音落下,他手中紧握的弯刀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地。李存礼的身体晃了晃,带着一抹复杂又解脱般的笑意,缓缓向后倒去,殷红的鲜血在他身下迅速蔓延开来,染红了蓟州城冰冷的土地。
“李存礼!!!”
赵延寿发出不甘而愤怒的嘶吼,但他知道,大势已去,已不可能攻下这座早有准备的坚城。他狠狠地看了一眼李存礼的遗体,在亲兵的护卫下,狼狈不堪地向着来路溃退而去。
蓟州城下,火光与鲜血交织,一曲悲壮的忠魂赞歌,随着硝烟,缓缓飘散在北疆的夜空之中。李存礼用他的生命和一场惨烈的诈降,扞卫了身为中原人的最后底线,也让契丹南下的野心,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挫败。
…
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,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围。
御阶之上,秦王林远端坐于王座,面容削瘦,眼神深处是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浓重的阴郁。
自李存孝的死讯传来,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,往日的温和与从容被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戾气所取代。
他常常独自一人待在殿中,对着虚空发呆,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——若不是他派李存孝前去,若不是他低估了敌人的狠毒与狡诈,
“殿下,”
户部尚书贾森手持玉笏,站起来硬着头皮出列,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艰难,
“臣有本奏。此次王彦章将军西征吐蕃,大军出动,粮草、军械、民夫损耗巨大。加之此前岐王殿下已为河西战事调拨了大量物资,如今国库存银与粮秣,实在难以为继,支撑两线大规模战事,恐力有未逮啊。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整个大殿鸦雀无声,所有大臣都屏住了呼吸,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座上的反应。
“难以为继?”
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,打破了死寂。
林远缓缓从王座上站起身,他的动作并不快,却带着一股无形的、沉重的压力,让殿中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。他居高临下,目光如同两道冰锥,缓缓扫过下方垂首的群臣。
“什么叫难以为继?”
他重复了一遍,语气平静,却蕴含着风暴,
“是孤的将士在前线浴血拼杀,为国捐躯,而你们,却在这里跟孤说,难以为继?”
他向前踱了一步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:
“神威无敌大将军炮!自落入孤手中以来,一直作为镇国利器,束之高阁,从未轻易动用!你们可知为何?”
他不需要臣子回答,自顾自地说了下去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
“因为孤原本想的,是征服,是让四方臣服,纳入版图,行教化之道!但现在,孤改主意了!”
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,仿佛要穿透大殿的穹顶,直抵那遥远的雪域高原:
“孤现在要的,不是征服!是击垮!是彻底地碾碎!要让所有敢犯我疆土、害我忠良的孽障,付出血的代价!要让后世百年,听到‘吐蕃’二字,想到的不是高原雪域,而是我大秦神威炮的轰鸣和他们先祖的尸骨!”
“殿下!”
一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,试图劝谏,
“吐蕃如今已四分五裂,诸王系各自为政。若我们执意以如此酷烈手段征伐,恐怕会逼迫他们摒弃前嫌,联手对抗我秦国啊!届时战事迁延,于国更为不利!”
“联手?”
林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的弧度,
“那就让他们联!孤巴不得他们聚在一起,正好让神威炮,一发解决,省得孤一个个去找!”
他根本不给群臣再劝的机会,斩钉截铁地下令,声音如同金铁交鸣,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,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:
“传孤王令!告知前将军王彦章!给孤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,轰开吐蕃的每一处关隘,轰平他们的每一座要塞!不要吝啬弹药!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对那些吐蕃贵族和修行邪法者的极度厌恶:
“尔等可知,吐蕃权贵,视百姓如草芥牲畜,可随意打杀!那些所谓的‘高僧’,竟用人皮制作法器‘嘎巴拉碗’,以人骨念珠修行!此等禽兽之行,天人共戮!对于此等残忍暴虐之徒,无需存半分怜悯!”
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兵部尚书身上,吐出的最后一个字,带着森然的寒意,仿佛能冻结人的灵魂:
“传令三军!除却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,凡持兵刃者,凡贵族僧侣,凡参与抵抗者——杀!”
“殿下!这,”
仍有大臣想要进言。
“杀!”
林远猛地一挥袖袍,打断了一切劝谏,他的声音如同惊雷,带着最终的决定和滔天的怒火,
“我说了,杀!!”
“退朝!”
两个字落下,林远不再看任何人,转身,背影决绝而孤寂地消失在王座之后的屏风深处。只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臣子。
书房内,林远背对着门,单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李存孝惨死、朝堂上关于后勤压力的奏报,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,让他呼吸都感到困难。无尽的悔恨与一种近乎失控的暴戾在他心中交织。
“殿下,有密信送至。”
一名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封火漆密信,声音轻颤地禀报。
“放下就行。”
林远的声音沙哑而疲惫,带着浓浓的不耐。
“可……可这是北边加急送来的……”
侍女鼓起勇气补充道。
“听不懂孤的话是吗?!”
林远猛地转过身,眼中布满了血丝,那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。侍女吓得浑身一哆嗦,手中的托盘差点掉落,慌忙将密信放在桌案上,连退数步。
就在此时,一个沉稳而带着关切的声音从侍女身后响起:
“我知道你心里烦躁,但这封信,你最好现在就看看。”
不知何时,女帝已悄然站在书房门口,她面色凝重,对侍女微微颔首,示意她退下。
林远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腾的心绪,拿起那封密信,撕开火漆。目光迅速扫过信上的内容,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,胸膛剧烈起伏,最终,他怒吼一声,将信纸狠狠撕碎,碎片如同雪片般散落!
“混账!竟有人敢行此卖国求荣的勾当!可恨!可杀!!”
女帝走到他身边,捡起几片碎片,沉声道:
“信上说得很清楚。有人趁着我们与吐蕃交恶,注意力被吸引西线,竟私自撤换了燕云十六州关键隘口,尤其是蓟州的守军,企图为契丹打开门户。若非李存礼临阵倒戈,设计围杀了入城的契丹先锋,我北疆门户,此刻已然洞开!”
“李存礼。”
林远愣了一下,这个名字让他感到意外,但随即更大的怒火涌上心头,
“还能有谁?!除了石敬瑭那个畜牲,谁有这么大的胆子,谁又能调动北疆的防务!这个畜牲!为了权势,连祖宗基业都可以出卖!”
女帝按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手臂,冷静地分析:
“现在生气无用。他们手脚做得极其干净,撤换守将的理由看似充分,与契丹的联络更是隐秘。我们,没有证据。”
“没有证据?!”
林远烦躁地甩开手,在书房内来回踱步,
“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这卖国贼逍遥法外,继续觊觎神器,祸乱天下吗?!这光景,唉!”
他重重一拳捶在书架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充满了无力与愤懑。石敬瑭比李嗣源还要忍辱负重,这样的人往往最难对付。
与此同时,蓟州城中,战火的痕迹尚未完全清除,但城防已然大大加强,从内地紧急调来的精锐官兵接管了各处要害,气氛肃杀。桑维翰站在城中的临时居所内,望着窗外络绎不绝的军队,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。他摇着头,喃喃自语:
“竟然……败了……还败得如此之惨……这下,如何向大人交代?”
他整理了一下衣冠,换上一副谦卑的笑容,走向后院一处更为隐秘的庭院。那里,一名乔装打扮的契丹来使早已等候多时,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与怒气。
桑维翰刚踏入院子,还没来得及开口寒暄,那契丹来使便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,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:
“这就是你们保证的万无一失?!啊?!现在好了!蓟州城不仅没拿下,守备比之前森严了十倍不止!你让我们日后如何再图燕云十六州?!还白白折损了我契丹五百最精锐的狼卫!说!那李存礼临阵反水,是不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苦肉计,故意坑害我契丹勇士?!”
桑维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,心里叫苦不迭。那李存礼明明是你们契丹自己找上门来,声称他已投诚,作为中间人牵线搭桥的,这也能赖到我们头上?可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反驳,只能将腰弯得更低,连声赔罪:
“大使息怒!大使息怒啊!此次纯属意外,那李存礼狼子野心,我等也被他蒙蔽了!万万没想到他竟包藏祸心,行此悖逆之事!实在是,是我等失察,唐突了契丹天兵!”
“意外?一句失察就完了?”
契丹来使冷哼一声,
“现在机会没了,你说怎么办?”
“大使放心,来日方长,来日方长!”
桑维翰赶紧表态,
“石大人定会再寻良机,必将那燕云十六州,完好无损地双手奉于耶律皇帝陛下面前!还请大使千万消消火,莫要气坏了身子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挥手示意。几名容貌姣好的侍女端着精致的茶盘袅袅走入。那契丹来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,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,贪婪地在她们身上扫视。
桑维翰见状,立刻堆笑道:
“大使若是喜欢,这几名女子,尽可带走,略表歉意。”
出乎桑维翰意料的是,那来使竟收回了目光,冷笑一声:
“呵呵,不必了。”
桑维翰心里顿时“咯噔”一下,沉到了谷底。按照以往潜规则,这等“礼物”对方绝不会拒绝,如今竟直接回绝,难道契丹方面对与石敬瑭的合作,已经失去了信心?后续寻求契丹的帮助,恐怕是微乎其微了。
然而,那契丹来使话锋突然一转,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:
“本使此次前来,除了问责,更是奉了我家皇帝陛下的旨意。”
桑维翰立刻竖起耳朵。
“那李存礼,虽背叛我契丹,罪该万死。但其人临死不屈,慷慨赴义,这份忠烈,我家陛下闻之,亦深感敬佩。”
来使慢悠悠地说道,
“陛下有旨,愿将其遗体妥善收殓,遣使护送,归还洛阳。算算时日,派往洛阳的使臣,约莫半个月后就该到了。”
他盯着桑维翰,眼神锐利:
“本使将此消息提前告知于你,是让你家石大人好好想想,该如何应对,才能消除嫌疑,置身事外。”
桑维翰先是一愣,随即恍然大悟,这是契丹在给他们时间擦屁股!他连忙躬身,感激涕零道:
“多谢大使!多谢陛下隆恩!下官代石大人,感激不尽!”
那契丹来使摆了摆手,继续道:
“还有一事。陛下让我转告,对于吐蕃那边,陛下颇有微词。言其尽行小人之径,暗杀偷袭,此乃陛下最为不耻之行。陛下说了,他不想与吐蕃人再有任何渊源。”
他压低了声音,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:
“之前双方有所接触之事,希望从未发生过。陛下可不想让西边那位正在气头上的秦王知道了,徒增伤心与误会。你,明白吗?”
桑维翰心头凛然,知道这是契丹在切割与吐蕃不良人的关系,以免引火烧身。他立刻保证:
“是是是!大使放心!绝对没有人知道这件事!此事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绝无泄露之虞!”
送走了契丹来使,桑维翰独自站在院中,望着阴沉的天空,心中五味杂陈。李存礼的忠烈反衬出他们的卑劣,契丹的警告意味着一条重要的外援渠道可能中断,而来自洛阳和长安的压力,却与日俱增。前路,似乎愈发艰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