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子凡刚跃下屋檐就被陆林轩揪住耳朵。少女眼眶通红,声音带着哭腔:
“喝酒是吧?嗯?你的眼睛呢?!”
“今晚就能重见光明了。”
张子凡顺势张开双臂耍赖,
“林轩你都不心疼我,抱抱——”
“抱你个头!”
陆林轩掐住他腰间软肉旋转三百六十度,疼得张子凡嗷嗷直叫。草丛里传来压抑的闷哼,李星云死死捂住林远的嘴。
姬如雪冷眼扫过屋顶剩下的两坛酒:
“一个人喝三坛?”
“我酒量见长,”
张子凡话音未落,姬如雪已剑出鞘半寸。
“滚出来。”
林远猛推李星云后背,不良帅只得摸着鼻子站起身。陆林轩顿时愣住,泪珠啪嗒落在剑鞘上:
“师哥?!”
她扑进李星云怀里捶打他胸口,
“你既然活着为什么,为什么不告诉我们!为什么,我还以为,你真的死了。”
姬如雪剑尖转向草丛:
“要我请秦王殿下出来么?再不出来,我就阉了你,再向女帝赔罪。”
“姑奶奶饶命!”
林远举着双手钻出草丛,陆林轩眼睛一瞪,拿着短剑就要劈过来,李星云紧紧抱着她,
“师妹,你冷静一点啊!”
“我怎么冷静!林远,你知道师哥活着,为什么不早说!”
“李兄成为不良人的新大帅,也一直没有和你们透露自己的身份,我也不好说出来嘛不是。”
陆林轩突然挣脱:
“你们几个混蛋!知不知道我们有多伤心!”
…
三个男人抱头蹲在墙角,听着少女带着哭腔的训斥。月光将他们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,每当陆林轩的剑鞘快要落下时,姬如雪就适时轻咳一声——于是剑鞘总会敲在张子凡头顶。
林远偷偷捅了捅李星云:
“林轩如今怎这般凶悍?我腿都麻了。”
“她自幼便是这般性子。”
李星云龇牙揉着被剑鞘敲红的额头,
“你说的温柔师妹,怕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,而且,她也只对你温柔过好吧。”
“你们两个还敢嘀咕?!”
陆林轩的剑鞘作势又要落下,两人立即抱头缩成鹌鹑状。
姬如雪将酒坛重重放在石桌上,酒液溅出清冽的弧度:
“你们总当我们是什么弱女子,李星云,当年闯朱友贞大营时,我可曾退缩过分毫?”
“此次不同。”
李星云抬头欲辩,却被那剑的寒光逼回话音。
“不同在何处?”
姬如雪剑尖微颤,李星云闷了许久,才落魄的说了一句:
“上官云阙中了蛇毒,还有小荷那孩子。”
他突然顿住,陆林轩手中短剑哐当落地,不敢置信的拎着林远和李星云的衣领: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张子凡趁这个机会也想站起来,陆林轩的脚精准地踢在张子凡刚抬起的膝盖上:
“谁准你起来了?”
张子凡委屈巴巴地重新蹲下。
“当初,去太原解救上饶公主时,巴戈将那蛇留在通文馆,上官云阙,便是,中了招。”
林远喉结滚动,
“小荷,是去檀州寻我,被抓住的。如今,上官云阙与其余不良人,皆在万毒窟由蛊王寻求办法解毒,小荷功力薄弱,肉身暂存于李淳风墓室,靠着寒玉棺吊住最后生机。”
陆林轩松开手,踉跄着后退直到靠在石桌旁,张子凡突然再度起身:
“还有漠北草原那场追杀,耶律尧光的祭典根本是个死局!林兄若非长生药力护体,早被万箭穿心——这样的局,我们怎敢让你们入?”
李星云轻轻按住姬如雪握剑的手:
“解救不良人时,他表面利用你寻总舵,实则每次都在暗处助你,可又怕伤你自尊,除非生死危机绝不出手。”
他苦笑,
“说是利用你找到不良人总舵,只是个幌子罢了,不良人里,也有锦衣卫的卧底,林兄,”
李星云看向林远,
“我一直都知道,只是不想拆穿。”
月光忽然被云层吞没。姬如雪的剑哐当落地,
“所以,哪怕你不暗中跟随,也迟早能找到不良人总舵的位置?”
“嗯。”
“那张雷符,根本没有追踪的作用,不良人钱三羽,就是你安插的卧底。”
“嗯。”
她抬手给了林远一耳光,却在下一秒死死抱住他。
“混蛋。”
姬如雪的声音闷在林远肩头,
“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,混蛋。”
看着这温馨的一幕,陆林轩脸上泛着笑意,林远轻轻抚摸姬如雪的后背,
“我靠!老子还没死呢!林远,把手松开!”
林远直接被踹飞在草丛里,李星云气呼呼的环抱着姬如雪的腰肢。
忽然传来降臣带笑的声音:
“哟~我来得不是时候?”
她抛着一个青铜坛子,
“张少主,还要不要你的眼睛了?”
“尸祖?”
李星云松开手,拉着张子凡想要行礼,可张子凡纹丝不动,似乎是在赌气。
“李兄和林兄提前摆脱,你却还要骗走我的眼睛。”
“还生气呢?乖啊,马上给你安回去,对了,那个小帅哥没来吗?”
降臣左顾右盼了许久,终于发现了躺在草丛里睡过去的林远,他脸上,还有一个清晰的鞋印。
…
月光重新洒满庭院时,张子凡眼上白布应声而落。他颤巍巍睁开眼,陆林轩含泪的笑靥渐渐清晰。
“子凡,看得清吗?”
“比从前更清楚。”
张子凡笑着握住她的手,转头对降臣拱手,
“多谢尸祖。”
降臣翘腿坐在石桌上,绛红衣摆拂过酒坛:
“毕竟我可是是残尸败蜕嘛~”
她忽然瞥见孤零零站在一旁的林远,
“咦?你的小女帝怎没带来?”
林远摸着脸上的鞋印干笑:
“她若来了,我家老爷子怕是要当场逼拜天地...女孩子面皮薄嘛。”
“女帝还算女孩子?”
降臣刚嘟囔完,忽见夜空雷光骤亮!
“臭女人!总算找到你了!”
张玄陵须发皆张踏雷而来,周身电蛇狂舞,
“敢戏弄我儿双眼,今日非要讨个说法!”
降臣轻巧跃下石桌:
“张天师好大脾气~眼睛不是完好归赵了?”
“放屁!”
老道掌心雷球轰然炸响,
“年轻时骗走我半部五雷天心诀,现在又算计我儿子!”
雷光直扑降臣面门,
“今日定要你尝尝天师府的雷法!
两道身影顿时在庭院中追逐起来,雷光与红影交错间,张子凡茫然拉住林远:
“爹和尸祖究竟有何渊源?”
林远望着被雷劈焦的槐树苦笑:
“老爷子从未提过,不过看这架势——”
他突然拽着张子凡蹲下,一道雷光擦着头顶飞过,
“怕是段风流债啊!”
远处传来许幻的怒喝:
“张玄陵!你竟敢瞒着我与尸祖有旧?!”
接着是某位天师被揪住耳朵的惨叫声。降臣趁机跃上墙头,发出银铃般的笑声:
“张天师,下次再陪你玩啊。”
…
晨光熹微中,几人围坐在青石板上强忍笑意。张玄陵顶着青紫的眼眶,说话时漏风的声音显得格外滑稽:
“凡儿,小林子,你们就看着为父被揍?”
林远憋笑憋得肩膀发抖:
“你年轻时惹的风流债,我们晚辈怎好插嘴?”
张子凡认真点头:
“爹,您与降臣尸祖究竟?”
“当着你们这些小辈。”
张玄陵话音未落,许幻的拳头又抵上他后脑勺。
“我说!我说!”
老道揉着耳朵面向朝阳,仿佛要奔赴刑场般沉重,
“那年我十九,比如今的凡儿还要俊朗三分,哎哟夫人别打!我说重点!
他望着天边云霞陷入回忆:
“乾宁元年年,昭宗还在位时,玄冥教都还没影呢。”
记忆随着他的话语在晨光中铺陈开来——年轻的道子欢呼着冲下龙虎山石阶,月白道袍扫过沾露的杜鹃花。那张与张子凡极为相似的脸上满是叛逆的雀跃。
“臭老头整天逼我学占卜算卦!”
少年折了根柳条抽打路旁野草,
“小爷才不要当神棍!”
他忽然驻足,从怀里掏出本《五雷天心诀》抄本,对着空山得意洋洋比划:
“等我练成这门绝学,定要叫全天下都知道——”
话音未落,林间突然传来女子带笑的嗓音:
“小道士,你书拿反了呀~”
晨光穿过林叶,在年轻道子羞红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。张玄陵猛地回头,只见火红长发如瀑布般从枝头垂落——降臣倒挂在树杈间,笑盈盈地瞅着他慌忙藏起的功法抄本。
“你是谁?”
少年下意识护住胸口经卷。
“我啊~”
降臣轻巧落地,绛红衣袂拂过沾露的草尖,
“当然是个迷路的美人喽。”
她突然逼近,指尖几乎点到他鼻尖,
“小道士怎的这般毛躁?”
张玄陵踉跄后退时被她揽住腰身,顿时从耳根红到道冠束带:
“在、在下龙虎山修道士。”
结结巴巴的行礼动作惹得降臣咯咯直笑。
“原来是天师府的高徒~”
她忽然旋身抽走他怀中抄本,
“那定然会《五雷天心诀》咯?”
“姑、姑娘还我!”
张玄陵急得去抢,却总被她轻巧避开。绛红身影如蝶穿花,时而揪他道袍绦带,时而从肘下钻出:
“你说要平天下不平事——”
她忽然贴面凑近,吐气如兰,
“先帮帮我这弱女子如何?”
少年疯狂默念清心诀时,降臣早已蹦跳着掠出三丈远,功法抄本在她指尖转得哗哗响。
“路见不平要吼得响亮些呀~”
她回眸一笑,发间银铃在晨光中叮咚作响,
“小道士~”
回忆外的张玄陵老脸通红地比划:
“那时她就像只山魅!老夫的清白差点就。”
林远挑眉,忽然想到了什么:
“老头,你该不会那个时候下山,所以认识了我大舅哥吧?”
“岐王李茂贞吗?他那个时候也很年轻,哦,对了,他那时还是凤翔节度使,不是什么岐王,这么说来,我和我那儿媳妇很早就见过了。”
张玄陵比划着,大概在自己腹部。
“那个时候,女帝好像只有这么小,就见过几面没什么印象,哎哟我去,这么想来,谁知道她能当我张玄陵的儿媳妇呢?真是世事无常啊。”
张玄陵捋着胡子,似乎感慨万千,
“跟我走,不正经的东西。”
张玄陵被许幻拉走,林远无奈的拿起一坛酒,晨光将庭院里未散的酒气照得纤毫毕现。林远仰头灌下,咂咂嘴道:
“这酒不够烈,若他年粮仓丰盈,定要把军中疗伤酒的方子传给商贾,让两位尝尝。”
话音未落,忽觉手中一空。姬如雪拎着酒坛挑眉:
“当着我们的面喝?你喝醉之后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吗?!”
“你连我也管?”
林远瞪大眼睛。
“幻音坊自然管得。”
姬如雪晃着酒坛轻笑,
“若秦王还自认是女帝的人,我就有权管你。”
林远顿时语塞,旁边张子凡小声嘀咕:
“这理由绝了。”
陆林轩也凑过来补刀:
“不死之身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呀!”
说着还踮脚拍拍林远肩膀,
“听话,把酒戒了。”
“我。”
林远看着二人围成的包围圈,悻悻举手投降,
“不喝便是。”
“乖~”
姬如雪突然伸手揉了揉他发顶。这个动作让全场瞬间寂静,连蹲在墙角画圈的李星云都惊得抬起了头。
“姬如雪!”
林远耳根通红地跳开,
“你当哄三岁小孩吗?摸我头干什么!”
“在我眼里,你就是个三岁小孩,自作主张,爱耍脾气,小孩儿。”
庭院角落,张子凡用手肘捅了捅李星云,压低声音:
“姬姑娘对林兄这般上心,你当真不吃醋?”
李星云望着远处被两个女子围在中间指指点点的林远,嘴角泛起苦笑:
“若他真有心思,雪儿早随他走了。”
他忽然勒紧张子凡的脖子,
“就像当年,若没有你和林远搅局,林轩本该是我的女人。”
“喂喂!”
张子凡挣扎着扯他衣袖,
“便宜我了是吧?”
“难道不是吗?”
“害,不说这个,听说上饶公主给旱魃老兄生了个娃娃,此间事了,去看看。”
“同去。”
李星云松开手,目光掠过姬如雪替林远拂去肩上落花的动作,
“他们之间啊,更像我与林轩,有很深的交情,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”
这时陆林轩突然回头瞪来:
“师哥!是不是又在教唆子凡喝酒?”
两个男人立刻正襟危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