潼阳关将府内,陈桐反复阅读着手中的信笺,眉头越皱越紧。窗外春光明媚,却驱不散他脸上的阴云。
副将小心翼翼地探头:
“将军,岐王怎么说?”
陈桐将信递给他,自己则走到窗前,望着校场上操练的士兵出神。副将接过信快速浏览,眼睛逐渐瞪大。
“这...在下知道林大人深受岐王信任,可这也...”
副将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几乎成了自言自语。
陈桐转过身,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:
“岐王自有论断。更何况,凤翔保卫战中,林大人身先士卒,一身军功,这个安排也不为过。”
他整理了一下铠甲,
“好了,我该去通知林大人,带着他的队伍去凤翔面见岐王了。”
副将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深深一揖。
潼阳关外,梁军,现在应该称为虎行军了,已经整装待发。四千将士列队整齐,虽然甲胄兵器略显陈旧,但那股百战精锐的气势仍在。林远和王彦章站在队伍最前方,正在检查行军路线。
“林大人。”
陈桐走近拱手,
“岐王有令,命你即刻率虎行军前往凤翔面见。”
林远接过陈桐递来的公文,快速浏览后递给王彦章。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。
“多谢陈将军。”
林远抱拳,
“这些日子多有叨扰。”
陈桐摆摆手:
“林大人,不,林将军客气了。此去凤翔三百里,沿途驿站都已接到通知,会为你们提供粮草。”
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
“岐王对你...很是看重啊。”
林远听出话中有话,只是微微一笑:
“定不负岐王厚望。”
号角声中,虎行军开拔。四千人的队伍如一条长龙,沿着官道向西行进。过了潼阳关后,地势逐渐开阔,远处山峦起伏,春日的原野上点缀着嫩绿与新红。
王彦章骑在马上,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他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可思议:
“岐王让我做你的手下...他也太信得过你了。
旁边并辔而行的李星云闻言,促狭地挤了挤眼睛:
“就是,林兄,这份厚爱,你可要牢记于心啊。”
张子凡也凑过来,折扇轻摇:
“你们两个得加把劲啊。”
“闭嘴吧你们两个。”
林远没好气地打断,耳根却微微发热。他转向王彦章,神色严肃起来:
“王将军,去了凤翔,你可要多多注意。必然有很多人盯着你,尤其是不能和刘知俊将军见面,不然会被人背后嚼舌头的。”
王彦章浓眉一挑:
“刘知俊?这倒是,他也是叛了梁,我和他一旦见面,会有人觉得,我们联手反叛的。”
林远点头:
“正是。他如今虽受岐王重用,但岐国大臣多看不起他。你与他同为降将,若走得太近,难免惹人非议。”
王彦章哈哈大笑,声如洪钟:
“属下真心归降,既无二心,有何惧哉?
“小心点为好。”
林远的声音沉了下来,
“朝堂不比战场,那里的明枪暗箭,防不胜防。”
王彦章的笑声渐渐止住。他看了看林远认真的表情,又回头望了望身后跟随的四千将士,终于缓缓点头:
“我记下了。”
队伍继续前行,午后的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李星云驱马靠近林远,难得正经地问道:
“林兄,岐王这次安排,确实出人意料。你...有把握吗?”
林远目视前方,声音很轻:
“没有。”
“啊?”
李星云瞪大眼睛。
“但有些事,总要有人去做。”
林远转头看向他,嘴角勾起一抹浅笑,
“就像你明明可以逍遥江湖,却偏要插手天下事一样,李兄,我知道你不想做皇帝,可你终究放心不下这天下的黎明苍生。”
李星云挠挠头,嘿嘿一笑:
“说得也是。”
张子凡在一旁听着,眼中闪过一丝深思。他看向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凤翔城轮廓,不禁想起天师府那些老道士常说的话,乱世之中,最难的从来不是挥剑杀敌,而是在权力与道义之间找到平衡。
“到了。”
林远突然勒住马缰。
前方,凤翔城巍峨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。城门大开,一队骑兵正飞驰而来,为首的打着岐王旗号。
“准备。”
林远低声吩咐,同时整了整衣冠。
王彦章深吸一口气,铁甲下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。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的人生将翻开全新的一页,不再是梁国的铁枪将,而是岐国的行营副都统。
骑兵在十丈外停下,为首的使者高声宣读:
“岐王有令,虎行军即刻入城,于西校场驻扎。行营都统林远、副都统王彦章,即刻入王府觐见!”
林远和王彦章同时抱拳:
“臣领旨。”
使者拉着缰绳,下马之后,对着李星云恭敬行礼。
“请殿下上马到城内休息,岐王特意吩咐了,要好生伺候殿下。”
“不必了,我喜欢跟着林兄,走吧。”
使者只好拨转马头,在前引路。虎行军缓缓向凤翔城移动,四千双军靴踏地的声音如同闷雷,惊起了道旁树林中的飞鸟。
王彦章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,忽然问道:
“林都统,岐王...是个什么样的人?
林远的目光投向远处高耸的宫墙,眼中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:
“她啊...是个让你意想不到的人。”
…
凤翔城东市,春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。街边小贩的吆喝声、行人交谈声、马蹄踏在石板上的清脆声响,交织成市井特有的热闹乐章。
一个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年摇着折扇,带着四五名家仆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中央。行人见了他纷纷避让,有几个甚至直接躲进了巷子里。少年见状,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。
“少爷,听说今天林大人要回来,您还是回府上待着吧。”
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小心翼翼地劝道。
少年,刘家独子刘煜——闻言脸色一沉,折扇地合上:
“林大人?他算个屁啊!不就是伺候了岐王几年,野鸟也做了凤凰。”
老仆慌忙上前一步,压低声音:
“少爷慎言!林大人守卫凤翔有功,深得岐王信任,万万不可乱说啊。”
“啪!”
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老仆脸上,顿时浮现出五道红印。刘煜眯起眼睛:
“你在教我做事?”
老仆捂着脸低下头:
“老奴不敢。”
刘煜冷哼一声,继续向前走去。家仆们面面相觑,只能快步跟上。转过一个街角,一阵清甜的香气飘来。只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蹲在路边,面前摆着几屉刚出锅的绿豆糕。少女衣衫简朴但干净,一张小脸虽然沾了些面粉,却掩不住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。
“呦,这绿豆糕真不错啊。”
刘煜蹲下身,伸手就要拿。
少女,怯生生地抬头,
“您买一些吧,很甜的。”
刘煜突然大笑起来:
“哈哈哈,好,过了,全都收了!”
少女喜出望外,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。然而当她将包好的绿豆糕递过去时,刘煜却示意家仆直接拿走,丝毫没有付钱的意思。
“这位...少爷,”
小荷的声音有些发抖,
“您还没给钱呢。”
“钱?”
刘煜夸张地瞪大眼睛,
“什么钱?本少爷看得上这些是你的福分!你也不打听打听,整个凤翔,哪个不认识本少爷,没有点眼力见。”
少女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
“少爷,求您了...小女子家中还有生病的母亲要供养...这些绿豆糕是我们娘俩三天的口粮钱啊...”
刘煜盯着小荷梨花带雨的脸,突然露出一抹邪笑。他一把抓住小荷纤细的手腕:
“好啊,既然这样,你跟着伺候本少爷,我就给你钱,怎么样?哈哈哈哈!”
“不!不要!”
少女惊恐地挣扎起来,
“求您放过我...我不要钱了...绿豆糕您拿走...”
“不识抬举!”
刘煜脸色骤变,抬手就是两个耳光。
“啪!啪!”
清脆的巴掌声在街道上格外刺耳。小荷被打得踉跄后退,嘴角渗出一丝鲜血,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。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,却没人敢上前阻拦,谁不知道刘家少爷是凤翔守将刘知俊的侄子?
“把她打晕送回府上。”
刘煜不耐烦地挥手。
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仆上前,一个按住小荷的肩膀,另一个已经扬起了拳头。小荷绝望地闭上眼睛,泪水顺着脸颊滑落。
“嗖!”
一道银光破空而来,擦着刘煜的耳际飞过,地一声深深插入青石板地面,枪尾剧烈颤动,发出嗡嗡的震响。
那是一杆银色长枪。
刘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,脸色煞白。家仆们也慌忙松开小荷,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。
“这...这...谁干的?!”
刘煜的声音尖得变了调。
街道尽头,一个铁塔般的壮汉缓步走来。他身着简朴的铁甲,每一步都仿佛能让地面震动。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一双虎目炯炯有神。
“王将军,没有瞄准啊。”
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,
“怎么不直接穿了他的心脏?”
众人转头,只见一人抱剑而立,嘴角噙着一丝冷笑。他,剑眉星目,气质出尘,只是眼神冷得吓人。
刘煜在家仆的搀扶下爬起来,强作镇定:
“你们...你们知道我是谁吗?敢在凤翔城对本少爷动手?”
林远缓步上前,每一步都让刘煜不自觉地后退:
“哦?你是谁?说来听听。”
“我伯伯是凤翔守将刘知俊!岐王面前的红人!”
刘煜挺起胸膛,声音却还在发抖,
“你们...你们敢动我,我爹,还有我伯伯不会放过你们的!”
林远闻言,突然笑了。那笑容让刘煜毛骨悚然。
“原来是刘将军的侄子。”
林远弯腰拔出地上的银枪,随手抛给走来的壮汉,
“王将军,看来我们刚进城就遇到了。”
王彦章接住长枪,冷冷地扫了刘煜一眼:
“小小年纪,欺男霸女,好大的威风。”
刘煜这才注意到壮汉手中的银枪,枪杆上刻着梁国铁枪将王六个小字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:
“王,王彦章!”
围观的百姓也骚动起来。王彦章的名号在凤翔可谓如雷贯耳,昔日梁国第一名将,如今竟然出现在这里!
林远已经走到少女身边,轻轻扶起她:没事了。
小荷颤抖着接过林远递来的手帕,擦去嘴角的血迹:
“小女子小荷,谢过大人。”
刘煜见势不妙,悄悄向家仆使眼色,准备溜走。然而他刚退后两步,王彦章的长枪就横在了他面前。
“我让你走了吗?”
王彦章的声音如同闷雷。
刘煜腿一软,差点又坐在地上:
“你...你们想怎样?我伯伯可是...”
“刘知俊嘛,你说了好几遍了。”
林远不耐烦地打断,
“现在,给你两个选择——”
他竖起一根手指:
“第一,向这位姑娘道歉,赔偿她的损失,然后滚回家闭门思过。”
又竖起第二根手指:
“第二,我现在就打断你两条腿,让你爹来领人。”
刘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。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羞辱?但眼前这两人,一个眼神冷得像冰,一个凶得像阎王,显然不是说笑。
“我...我选第一个...”
刘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在家仆的搀扶下,他哆哆嗦嗦地走到小荷面前,深深一揖:
“姑...姑娘,方才是我错了...这些银子,权当赔偿...”
少女看着刘煜递来的钱袋,不敢伸手。林远直接接过,掂了掂分量,塞到小荷手中:
“收着吧,够你们娘俩过半年了。”
刘煜赔完钱,灰溜溜地带着家仆跑了。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喝彩,有人甚至鼓起掌来。
待人群散去,王彦章皱眉道:
“林都统,那小子真是刘知俊的侄子?”
林远点头:
“应该是,这个刘知俊,都不管管家里的事情。”
正说着,使者飞驰而来:
“林大人,发生了何事?你们突然就走了,让在下好一顿追赶。”
“没什么事。”
林远和王彦章对视一眼,同时翻身上马。临行前,林远回头对小荷轻声道:
“快回家吧,近日不要出来摆摊了。”
小荷跪地磕头:
“恩公大德,小女子没齿难忘!”
马蹄声渐远,小荷攥紧钱袋,望着林远远去的背影,眼中满是感激。而在街道另一头的阴影里,刘煜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方向,咬牙切齿地对家仆道:
“王彦章,敢来凤翔,一定是投降了,去告诉伯伯,让他王彦章在凤翔没有立足之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