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小道盯着墙角那只歪了的石灰桶,手指在草席上轻轻敲了两下,像在数心跳。他没动,也没出声,只是把脚边那双破布鞋转了个方向,鞋尖朝外。然后他慢悠悠坐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,咧嘴一笑:“看来有人比我更怕睡不着啊。”
天刚亮,杂役房里鼾声还没停,他就趿拉着鞋出门了。路过水井时故意打了个大哈欠,嗓门拉得老长:“哎哟,头昏脑涨的,昨晚梦见自己飞上天,结果摔下来砸进茅坑里,臭得我今早都没胃口。”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揉了揉太阳穴。
几个早起的杂役听见动静,探头看了眼,摇头笑了笑。谁也没当真——江小道向来嘴贫,做梦都能编出一套功法来。
但他心里清楚得很。昨夜那道划痕不是意外,是警告,也是机会。既然有人想盯他,那就让他们看个够。
练功场设在外门东坪,一片碎石铺地,四周插着几面褪色的旗子。每日辰时初刻,所有杂役都得在这儿盘腿打坐,运气导引,美其名曰“养基固本”。其实大多数人都在装模作样,有的偷偷啃干饼,有的闭眼打盹,真正认真修炼的没几个。
江小道照例挑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,顺手从腰间酒葫芦里摸出一只玉瓶。瓶身温润,丹香内敛,正是那晚在茅房签到得来的九品洗髓丹。
他拔开塞子,仰头一倒,丹药滑进喉咙,连口水都没喝。
旁边王二狗正啃着冷馒头,看见这一幕差点噎住:“你……你这就吃了?也不找个静室?这可是高阶灵丹!”
“静什么室,”江小道抹了抹嘴,“人多热闹才压得住药性。再说了,我这不是怕万一炸了,没人给我收尸嘛。”
王二狗翻白眼:“你要真炸了,李厨娘非拿锅铲拍你脸上不可。”
话音未落,江小道忽然身子一颤,额头冒汗,手指猛地掐进膝盖。
一股热流从丹田冲起,像烧红的铁棍捅进经脉,瞬间窜遍全身。他咬牙闷哼一声,整个人往后一仰,又强行撑住。
这不是错觉。
灵气动了。
头顶上方空气开始扭曲,一圈圈气流缓缓旋转,起初细微如风拂尘,眨眼工夫便化作肉眼可见的螺旋,呼啸着往他天灵盖灌。
“哎?天上怎么了?”
“快看!江小道头上那是什么?”
“灵气旋涡?!他一个杂役也能引来天地异象?”
人群哗然,纷纷后退。有人站起身张望,有人慌忙收功,生怕被乱流波及经脉。
江小道盘膝坐着,脸色发白,双手结印却不稳,指尖直抖。他嘴里断断续续往外蹦字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刚才吞了颗捡来的丹……突然就……就控制不住了……”
他说得磕巴,眼神慌乱,活像个误服禁药走火入魔的小菜鸟。
可只有他自己知道,体内那股力量早已被“敛息术”层层锁住。真正的修为暴涨被压得死死的,只放出去一成波动——刚好够让这灵气旋涡看起来唬人,又不至于惊动长老阁。
头顶旋涡越转越快,卷得碎石浮空,衣角猎猎作响。远处高台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,赵无极来了。
白衣胜雪,佛珠轻转,他站在人群外冷冷看着,眉心紧锁,眼里却没有半分惊讶,只有阴沉。
他不信这是偶然。
一个整日偷饭吃的杂役,能拿到九品洗髓丹?还能在众目睽睽下引发灵气共鸣?骗鬼呢。
他拨开弟子走上前,目光如刀:“江小道,你服的是什么丹药?从何处得来?”
江小道抬起脸,嘴角抽了抽,一副快撑不住的样子:“师兄……我真的……就是昨天打扫厨房,在灶台缝里抠出来的……还以为是陈年油渣……结果一口下去……哎哟我的骨头……要散架了……”
他一边说一边哆嗦,连眼泪都快挤出来了。
赵无极眯眼盯着他,右手悄悄探出,就要去扣他腕脉。
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皮肤的刹那——
“都给我退后!”
一声炸雷般的大吼从门口传来。
李厨娘提着个大铜锅,风风火火冲进来,锅里灵粥滚烫,热气腾腾。她一脚踹开挡路的木盆,顺势把锅往地上一墩,“砰”地一声巨响,蒸汽冲天而起,直接糊了赵无极一脸。
“谁准你们围在这儿的?灵气乱流还没散!经脉弱的靠近就得爆!你是大师兄,就这么带头犯险?”她叉腰怒斥,眼睛瞪得像铜铃,“江小道现在是药力发作,谁碰他谁倒霉!出了事你担着?还是我拿菜刀给你收尸?”
赵无极被热气呛得咳嗽两声,脸色铁青,却不敢发作。
他知道这老女人不好惹。去年有个执事弟子欺负新杂役,被她拎着剁骨刀追了三条街,最后跪着写了悔过书才放人。
眼下众目睽睽,他又不能动手,只能冷声道:“李管事,此子突然突破,事关重大,需查验来历。”
“来历?”李厨娘冷笑,“他一个扫茅房的,能有什么来历?要是连口残羹都能吃出修为来,那说明咱们厨房的饭太补了!回头我给你们真传弟子也炖一锅?”
周围弟子憋着笑,没人敢出声。
江小道趁机“虚弱”地扶着墙站起来,腿一软,差点跪倒,硬是被王二狗一把架住。
“谢谢……谢谢李婶……”他喘着气,声音发虚,“我真是……运气好……随便捡颗丹……没想到这么猛……吓死我了……”
他说着,脑袋一点一点,像是随时会晕过去。
李厨娘瞥他一眼,哼了声:“下次别乱捡东西吃,脏手脏脚的,不怕中毒啊?”
“记住了……再也不敢了……”江小道点头如捣蒜。
赵无极站在三丈外,盯着他看了许久,终于转身离去。临走前袖袍一甩,低声对身旁弟子道:“盯死他。”
那人点头退下,隐入人群。
风波看似平息。
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开,议论纷纷。有人说江小道走了狗屎运,有人说这丹怕是偷来的,更有人怀疑他背后有高人指点。
江小道靠在墙边,由王二狗扶着,低着头,嘴角却一点点翘了起来。
他知道,自己这出戏演得不错。
赵无极起疑是必然的,但只要没证据,他就只能看着干瞪眼。而这一波突破,不仅洗掉了昨晚被监视的隐患,还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——以后再查赵无极的事,反倒不容易被怀疑了。
“你笑啥?”王二狗凑近问,“是不是药劲还没过,脑子烧坏了?”
“没有,”江小道摇头,眨了眨眼,“我只是在想,下次签到能不能弄瓶‘假突破丹’,专治各种不服。”
王二狗愣住:“还有这种东西?”
“梦里有。”江小道嘿嘿一笑,拍了拍他的肩,“走,扶我去躺会儿,我真有点虚。”
两人摇摇晃晃往杂役房走,身后练功场渐渐安静。
可没人注意到,江小道经过水井时,脚步微顿,眼角余光扫过井沿——那里有一枚湿漉漉的脚印,鞋底花纹清晰,正是外门巡值弟子专用的制式布靴。
他没说话,只是把手里的空玉瓶往酒葫芦里一塞,脚步没停。
阳光洒在练功场上,碎石泛着白光。远处高台上,赵无极负手而立,目光落在江小道背影上,久久未移。
江小道走出十步,忽然打了个喷嚏。
王二狗笑骂:“还装,肯定是刚才那锅粥的热气熏的。”
江小道揉了揉鼻子,抬头看了看天。
云淡风轻。
他咧嘴一笑,嘀咕了一句:“今天天气真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