澄瑞堂内因契约深层联系的发现而短暂升起的些许微光,并未能穿透笼罩在靖王府上空那厚重的政治阴云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尤其是在萧绝“戴罪立功”留京,且与云芷关系日益紧密,几乎形影不离的情形下,某些隐藏在深宫帷幕后的目光,变得更加锐利而充满探究。
这日秋阳正好,御花园内菊花开得正盛,皇后慕容氏循例在长春宫设下赏花小宴,遍请京中勋贵女眷与有品级的命妇。一道凤谕,也毫不意外地送到了尚在“休养”中的云芷手中。
“御笔丹青云画师,才华卓绝,近日又助靖王破获奇案,功在社稷。本宫心甚慰之,特邀至长春宫一同赏菊,闲话家常。”
谕旨言辞温和,透着褒奖与亲近,却字字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仪。
接到谕旨时,云芷正与萧绝在澄瑞堂内院,尝试着借助契约联系,进行一种更精细的内力与魂力协同运转的练习。听闻皇后召见,云芷指尖凝聚的微弱魂力光晕微微一颤,险些溃散。体内余毒未清,灵魂反噬的隐患犹在,此刻入宫,无异于羊入虎口。
萧绝几乎是在她气息微乱的瞬间便已察觉,他收回渡入她经脉的内力,眉头骤然锁紧,眼底寒芒乍现。
“称病。”他斩钉截铁,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。
云芷却摇了摇头,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静的决然:“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。皇后既然出手,避而不见,反而显得我们心虚。正好,我也想看看,这位与国师关系匪浅的皇后娘娘,究竟想试探什么。”
萧绝凝视着她,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她平静外表下那丝紧绷的警惕,以及一种不愿永远被动躲藏的倔强。他沉默片刻,终是冷声道:“本王陪你同去。”
这不合规矩,但他不在乎。
于是,当日午后,靖王萧绝“恰巧”入宫向皇帝禀报北境军务,“顺路”护送云画师至长春宫赴宴的消息,便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宫廷角落。
长春宫内,金碧辉煌,暖香袭人。各色名品菊花争奇斗艳,命妇们珠环翠绕,笑语盈盈,一派歌舞升平。然而,当一身素雅宫装、面色尚带几分病气的云芷,在一身亲王常服、气场冷峻的萧绝陪同下出现在宫门口时,整个花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。
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,好奇、审视、忌惮、乃至嫉恨,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。
皇后慕容氏端坐于上首凤座,身着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,头戴九尾凤冠,雍容华贵,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。只是那双凤眸在扫过并肩而来的萧绝与云芷时,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凉的厉色,随即又被完美的笑意掩盖。
“儿臣参见母后。”
“臣女云芷,参见皇后娘娘。”
两人依礼参拜。
“快免礼。”皇后声音柔和,目光落在云芷身上,带着几分关切,“云画师瞧着气色还是欠佳,可是身子尚未大好?本宫这里有几株上好的老山参,待会儿让宫人给你送去,好好补补身子。”
“谢娘娘挂怀,臣女只是旧伤未愈,调养些时日便好,不敢劳娘娘破费。”云芷垂眸应答,语气恭谨,却不卑不亢。
“靖王也来了?”皇后这才像是刚看到萧绝一般,笑意更深,“可是不放心云画师独自入宫?你们二人,倒是……情深意重。”她话语轻柔,那“情深意重”四字却咬得微妙的清晰。
萧绝面色不变,澹澹道:“儿臣正要前往御书房,顺路而已。云画师乃父皇亲封‘御笔丹青’,又刚立下大功,若在宫中有所闪失,儿臣无法向父皇交代。”
他将皇帝抬了出来,直接将皇后的试探堵了回去。
皇后笑容不变,眼底却冷了一分。她转而看向云芷,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听闻前些时日,云画师为了逼那凶徒现形,似乎动用了一些……非凡手段,还因此受了些损伤?本宫真是担心得很,这等伤及元气的法子,日后还是少用为妙。也不知靖王是如何照顾的,竟让你涉此奇险。”
这话看似关心,实则句句直指云芷动用画皮师能力以及萧绝保护不力,更暗藏挑拨。
云芷心头一凛,尚未开口,萧绝已冷声接过话头:“凶徒狡诈,非常手段方能克之。云画师为国效力,不惜己身,其志可嘉。儿臣自会倾尽全力,护她周全,不劳母后费心。”
他语气强硬,直接将皇后的“关心”顶了回去,更是坐实了云芷动用“非凡手段”的事实,却将其拔高到“为国效力”的高度。
皇后握着团扇的手指微微收紧,脸上笑容依旧完美,又转向云芷,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垂在身侧的手:“说起来,本宫还听闻一桩奇事,说靖王与你之间,似乎有某种玄妙的联系?竟能感知彼此安危?也不知是真是假,若真有此等奇术,倒真是世间罕有的缘分了。”
终于问到了核心!契约之事,他们一直极力隐瞒,皇后竟也有所耳闻!
云芷心中警铃大作,感受到身旁萧绝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锐利。她抬起头,迎着皇后探究的目光,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羞涩(这得益于她多年模拟画像观察人心的功底):“娘娘说笑了。臣女与王爷,不过是因查案多有合作,彼此信任,默契比常人稍好些罢了。至于感知安危……许是王爷洞察入微,关心则乱,才让外人有了些许误解。世间岂真有此等玄奇之事?”
她将一切都归咎于“默契”和“关心”,否认得滴水不漏,神情自然得彷若真的一般。
萧绝在一旁,面无表情地补充道:“市井流言,母后岂可轻信。”
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、配合无间的两人,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,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溢出来。她端起茶盏,轻轻呷了一口,借此掩饰瞬间的失态。
接下来的赏花,便在一种表面和谐、内里暗潮汹涌的氛围中进行。皇后又旁敲侧击了几次,皆被云芷与萧绝或四两拨千斤,或直接强硬地挡回。有萧绝这尊冷面煞神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,皇后许多手段根本无法施展。
宴席终了,萧绝带着云芷告退。
离开长春宫那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大门,秋日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,云芷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,后背竟已惊出一层细汗。与皇后这等人物言语交锋,丝毫不比面对“鬼影”轻松。
萧绝走在她身侧,沉默片刻,忽然低声道:“她已知晓契约之事。”
不是疑问,是肯定。皇后的试探,太过明确。
云芷点了点头,心头沉重。皇后知晓,是否意味着国师也已知晓?这对他们而言,绝非好消息。
“无妨。”萧绝的声音冰冷而笃定,“知道又如何?只要找不到破解之法,这便是你我最大的护身符。”
他侧过头,看向她,目光深邃:“只是,往后的日子,需更加小心。”
云芷迎上他的目光,看到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守护与决绝,心中的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。她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,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,交织在一起。
长春宫内的暗斗,只是开始。婆媳(未来的)之间的硝烟,已然无声弥漫。而他们,一个伤重未愈的画皮师,一个身负枷锁的亲王,凭借着灵魂相系的契约,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与朝堂,艰难地开辟着属于他们的阵地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