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车轮轨撞击铁轨的声音，像重锤敲在小伟心上，每一下都透着焦灼。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，零星的灯火飞速后退，根本看不清轮廓，就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——父亲抢救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，家里的烂摊子又像藤蔓缠得他动弹不得。
他攥着手机，指节泛白，每隔十分钟就给母亲打一次电话。听筒里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沙哑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：“还在抢救……医生说血压太高，脑血管破了点……小伟，你快回来，妈一个人撑不住……”
“快了妈，还有一个小时就到县城了，我直接去医院。”小伟的声音干涩，喉咙像被砂纸磨过。他靠在座椅上，闭上眼，脑海里全是父亲的样子——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头，一辈子在田里劳作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，却总在他回家时，把藏在柜里的鸡蛋、腊肉都拿出来，笨拙地问他在城里过得好不好。
他忽然想起上次视频，父亲的脸色就不太好，他让父亲去医院检查，父亲却说“老毛病，没事”，还反过来叮嘱他照顾好琳琳和未出世的孩子。一股强烈的愧疚涌上心头，他恨自己没能多关心父亲，恨自己被城里的琐事缠得分身乏术。
火车终于到站，小伟几乎是跳下车的。县城的深夜格外安静，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，他拦了辆出租车，报了医院的名字，催促司机“快点，再快点”。
医院急诊楼的灯光亮得刺眼，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，冰冷又刺鼻。小伟刚跑进门，就看到母亲蜷缩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，头发凌乱，眼睛红肿，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的旧外套，上面还沾着泥土。
“妈！”小伟跑过去扶住她，母亲猛地抬起头，看到他的瞬间，眼泪再也忍不住，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：“小伟，你可来了……你爸他……还在里面……”
“妈，别着急，医生会有办法的。”小伟拍着母亲的背，自己的声音却在发抖。他看向抢救室的红灯，心里默默祈祷，祈祷父亲能平安挺过来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。医生走出来，摘下口罩，脸上带着疲惫：“病人暂时脱离危险，但情况还不稳定，脑血管有少量出血，需要住院观察，后续可能还要手术。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，多陪陪他，别让他情绪激动。”
小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，他连忙道谢，跟着护士去办理住院手续。母亲坐在病床边，握着父亲的手，不停地呢喃：“老东西，你可不能有事……你还要看孙子呢……”
父亲还在昏迷，脸色苍白，呼吸微弱，手臂上插着输液管，监护仪上的线条平稳跳动，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小伟的心。
折腾到后半夜，小伟让母亲在病床边的折叠床上休息，自己坐在椅子上守着。窗外泛起鱼肚白时，他掏出手机，想给琳琳打个电话，问问家里的情况。
刚拨通，听筒里就传来琳琳带着哭腔的声音：“小伟，你快回来吧！家里出事了！”
小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：“怎么了琳琳？你别急，慢慢说！”
“你岳父母的那些亲戚，在楼道里搭了个灶台做饭！”琳琳的声音又急又委屈，“油烟飘得满楼道都是，邻居都投诉了，物业也来了，可你爸不仅不听，还跟物业吵架，说他们多管闲事！刚才警察都来了，你爸还跟警察顶嘴，现在他们还在吵，我怀着孕，根本劝不住！”
小伟的头“嗡”的一声，一股火气直冲头顶。他怎么也没想到，自己刚走，老金就敢这么胡闹！楼道是公共区域，怎么能搭灶台做饭？这不是明摆着惹麻烦吗？
“琳琳，你别管他们，让警察处理！”小伟强压着怒火，“我爸这边刚脱离危险，还需要人照顾，我暂时回不去。你跟他们说，要是再敢胡闹，就把他们赶出去！”
“我怎么说啊？”琳琳哭着说，“你爸根本不听我的，他那些亲戚也帮着他说话，说在老家都是这么做饭的，城里人事多。刚才有个邻居忍不住跟他们吵起来，你爸的一个亲戚推了人家一把，现在邻居躺在地上说腰疼，不肯起来，警察正在调解呢！”
小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，他揉了揉太阳穴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。一边是病危的父亲，需要他寸步不离地照顾；一边是混乱的家，亲戚惹了麻烦，琳琳怀着孕没人保护。他现在真的是分身乏术。
“琳琳，你先找个地方躲躲，别凑在跟前，小心伤到自己和孩子。”小伟的声音带着疲惫，“我跟我妈商量一下，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来照顾我爸，我尽快赶回去。”
挂了电话，小伟走到走廊尽头，点燃一支烟。烟雾缭绕中，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，心里充满了绝望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，为什么生活要给他这么多磨难。
“小伟，怎么了？”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，脸上满是担忧，“是不是家里出事了？”
小伟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，转过身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：“没事妈，就是问问琳琳的情况。爸怎么样了？”
“还那样，没醒。”母亲叹了口气，“小伟，妈知道你不容易，又要照顾我们，又要顾着小家。要是实在忙不过来，就先回去吧，这里有我呢。”
“妈，你身体不好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守着？”小伟摇摇头，“再说爸还没醒，我怎么放心走？”
“有护士呢，还有你二姑，我已经给她打电话了，她今天上午就过来。”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回去吧，琳琳怀着孕，家里又乱，你不在她一个人扛不住。这里有我们，你放心。”
小伟看着母亲憔悴的脸，心里一阵酸楚。他知道母亲是心疼他，可他也心疼母亲。但他别无选择，家里的情况确实刻不容缓，要是再闹下去，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。
“那妈，我先回去，处理完家里的事就立刻回来。”小伟咬咬牙，“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，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
母亲点点头，眼里含着泪：“路上注意安全，别着急，慢慢来。”
小伟匆匆交代了护士几句，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，心里默念“爸，你一定要好好的”，然后转身跑出了医院。
坐上去城里的大巴车，小伟的心依旧悬着。他给琳琳打了个电话，想问问情况，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。他又给物业打了个电话，物业的人说：“你家的事还没解决呢，你岳父和他的亲戚还在跟邻居僵持，警察也还在这儿。你快点回来吧，再这样下去，真的要闹大了。”
小伟心急如焚，恨不得立刻飞回家。大巴车慢悠悠地行驶着，每一站都停很久，让他坐立难安。
好不容易到了城里，小伟打车直奔小区。刚走到楼道口，就听到一阵嘈杂的争吵声，还有女人的哭声。他快步跑上去，只见楼道里围满了人，警察站在中间，老金叉着腰，跟一个中年男人吵得面红耳赤，老金的那个亲戚站在一旁，低着头不敢说话，琳琳坐在楼梯上，捂着肚子哭，旁边还有一个老太太躺在地上，捂着腰哼哼唧唧。
“别吵了！”小伟大喊一声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，看向他。
琳琳看到小伟，像看到了救星，哭着跑过来：“小伟，你可回来了！”
小伟扶住琳琳，皱着眉头看向老金：“爸，你到底在干什么？”
“小伟，你回来了正好！”老金看到小伟，像是找到了靠山，“这家人太过分了！我们在楼道里做饭怎么了？又没碍着他什么事，他上来就骂人，还推我亲戚！”
“我骂人？”中年男人气得脸通红，“你们在楼道里搭灶台，油烟飘得我家满都是，我孩子才三岁，咳嗽了一早上！我好好跟你们说，让你们别在这儿做饭，你们不听，还推我妈！你看我妈现在还躺在地上起不来！”
小伟看向躺在地上的老太太，心里一阵无奈。他走到老太太身边，蹲下身子：“阿姨，对不起，都是我们的错。您怎么样？要不要去医院看看？”
老太太哼了一声：“不用你假好心！我告诉你，今天这事没完！要么你们把人交出来，让他跟我道歉，赔偿我的医药费；要么我就报警抓他！”
“道歉可以，赔偿也可以。”小伟深吸一口气，“但我有一个条件，我岳父的这些亲戚，必须立刻搬走，不能再住在我家了。”
老金一听，立刻不乐意了：“小伟，你怎么能这么说？他们是我的亲戚，还没找到工作，你让他们去哪儿？”
“爸，这不是他们去哪儿的问题，是他们不能再住在我家了！”小伟的声音坚定，“他们住在这儿，已经严重影响到邻居的生活，也影响到我们的生活。今天这事就是个教训，要是再这样下去，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！”
“我不搬！”老金的那个亲戚突然开口，“我们又没做错什么，凭什么让我们搬？我们就在这儿住，直到找到工作为止！”
“你要是不搬，警察同志也不会答应吧？”小伟看向旁边的警察，“警察同志，他们在公共区域搭灶台做饭，还推人致伤，已经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。要是他们不肯搬走，继续扰乱邻居的生活，我希望你们能依法处理。”
警察点点头：“这位先生说得对。你们在楼道里搭灶台做饭，确实不合适，已经影响到其他居民的正常生活。现在还发生了推人事件，伤者需要去医院检查，医药费你们必须承担。至于你们的亲戚，建议你们尽快安排他们搬走，或者找个合适的地方住，不要再在这里扰民了。”
老金看着警察严肃的表情，又看了看周围邻居愤怒的眼神，终于不敢再坚持了。他嘟囔着：“搬就搬，有什么了不起的……”
小伟松了口气，连忙扶起地上的老太太：“阿姨，我们现在就带您去医院检查，所有费用我们都承担，您看行吗？”
老太太看了看小伟，又看了看老金，终于点了点头：“行，我就相信你一次。”
小伟安排琳琳在家休息，自己带着老太太和老金的那个亲戚去了医院。检查结果出来，老太太只是轻微的软组织损伤，没什么大碍，开了点药就回来了。小伟付了医药费，又给了老太太一些营养费，老太太这才消了气，没再追究。
回到家，小伟把老金的亲戚叫到一起，跟他们说：“各位亲戚，我知道你们在城里找工作不容易，但我家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，也不能再打扰邻居了。我已经在附近给你们找了个小旅馆，先住几天，费用我来付。你们尽快找工作，找到工作就搬出去，好不好？”
老金的亲戚们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终于点了点头。他们也知道自己给小伟添了不少麻烦，再坚持下去也说不过去。
小伟给他们安排好旅馆，回到家时，已经是下午了。琳琳坐在沙发上，脸色不太好，看起来很疲惫。
“琳琳，你怎么样？有没有不舒服？”小伟走过去，摸了摸她的肚子。
“没事，就是有点累。”琳琳摇摇头，“小伟，对不起，我没看好家，让你操心了。”
“不怪你，是我岳父母太不懂事了。”小伟叹了口气，“琳琳，我跟你商量个事。我爸还在医院抢救，我妈身体不好，我想把我妈接到城里来住一段时间，也好有个照应。你看行吗？”
琳琳愣了一下，随即点了点头：“行啊，你妈来了，也能帮着照顾照顾我，挺好的。”
小伟没想到琳琳会这么痛快地答应，心里一阵感动。他以为琳琳会反对，毕竟家里刚清净下来，又要多一个人。
“琳琳，谢谢你。”小伟握住她的手，“我妈来了，我会让她尽量不打扰我们的生活，她也会帮着做些家务，减轻你的负担。”
琳琳笑了笑：“我们是夫妻，说这些干什么。你爸那边怎么样了？有没有好点？”
“暂时脱离危险了，但还没醒，需要人照顾。”小伟叹了口气，“我明天就去把我妈接过来，然后再回医院看看我爸。”
就在这时，小伟的手机突然响了，是二姑打来的。他心里咯噔一下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小伟，不好了！”二姑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你爸刚才突然抽搐，医生又在抢救了！医生说情况很危险，让你赶紧回来！”
小伟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，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。他对着电话大喊：“二姑，你别着急，我马上就回去！医生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就是突然抽搐起来，口吐白沫……”二姑的声音越来越模糊，“小伟，你快点回来，晚了可能就……”
电话那头传来忙音，小伟愣在原地，脸色惨白。琳琳看到他的样子，连忙问道：“怎么了小伟？是不是你爸出事了？”
小伟回过神，看着琳琳，眼里满是绝望：“我爸又在抢救了，情况很危险，我必须立刻回去。”
他说完，转身就要往外跑，琳琳一把拉住他：“小伟，你别急！我跟你一起去！你一个人撑不住，我也想看看你爸。”
小伟看着琳琳挺着肚子，心里一阵犹豫。他知道路上颠簸，琳琳怀着孕，跟着他去肯定很辛苦，而且医院环境也不好，对孩子也不好。
“琳琳，你别去了，路上太颠簸，对你和孩子都不好。”小伟摇摇头，“我一个人去就行，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跟你联系。”
“我不！”琳琳坚定地说，“我们是夫妻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。你爸也是我爸，我必须去看看他。你放心，我会照顾好自己的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小伟看着琳琳坚定的眼神，心里一阵感动。他知道琳琳是真心想帮他，想跟他一起面对困难。
“好，那我们一起去。”小伟点了点头，拿起外套，扶着琳琳往外走。
夜色再次降临，小伟扶着琳琳，匆匆赶往火车站。他不知道，这一次回去，等待他的是父亲平安的消息，还是天人永隔的悲剧。他也不知道，琳琳怀着孕长途奔波，会不会有什么危险。
火车上，琳琳靠在小伟的肩膀上，轻声说：“小伟，别担心，吉人自有天相，你爸一定会没事的。”
小伟紧紧握着她的手，心里默默祈祷。可他心里清楚，父亲的病情很严重，这一次，能不能挺过来，真的很难说。
火车在夜色中疾驰，载着满心焦虑的小伟和琳琳，驶向那个充满未知的县城。窗外的灯火依旧零星，却照不亮小伟心中的阴霾。他看着身边熟睡的琳琳，又想起病床上昏迷的父亲，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。
他不知道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，会给这个本就充满裂痕的家，带来怎样的结局。他只知道，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，他都必须坚强面对，为了父亲，为了琳琳，为了未出世的孩子，也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。
火车即将到站，小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扶着琳琳站起来，朝着车门走去。医院的方向，灯火通明，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，等待着他的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