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光亮起的瞬间，楚河的手指已经扣住了U盘边缘。
他没动，也没出声。门缝外那截伸进来按开关的手，指节泛着金属光泽，右手中指第二节有一道熟悉的划痕——那是老周三十年前在星火据点实验室被反应釜炸伤留下的旧疤。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末日学者，只是个穿着白大褂、说话带点北方口音的科研主任。
那人推开门，走进来，反手关上。脚步很稳，不像活了上百岁的人。
“我知道你在。”老周的声音沙哑，像是很久没说过话，“从你掉进井道那一刻，我就知道是你。”
楚河缓缓站直身体，把U盘捏在掌心：“我以为你死了。第一次尸潮突围战，我亲眼看着你的代号从指挥系统里消失。”
老周没回头，径直走到终端前，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。屏幕亮起，跳出一个加密界面，进度条缓慢爬升。“我确实该死。”他说，“可他们需要一个活着的见证者，来确保实验不偏离轨道。”
“实验？”楚河往前半步，“你说的是‘文明筛选器’？”
“不是筛选器。”老周转过身，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，右眼嵌着一枚微型光学镜片，正一闪一闪地校准焦距，“它从来就不是用来保护人类的。它是培养皿，是温床，是用来筛选能承受深红能量改造的宿主。”
楚河喉咙发紧：“你是说……回炉系统？”
“对。”老周点头，“你体内的基因锁、左臂的兽化组织、视网膜上的威胁值投影——全是我们设计的测试模块。每一个觉醒者，都是被系统标记的实验品。而你，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忽然低了些：“我们最初确实想救世。但后来发现，人类整体已经无法承载高维能量。进化方向错了。唯一的出路，是淘汰九成九的个体，留下极少数具备‘转化潜力’的生命形态，重新定义‘人类’。”
楚河冷笑一声：“所以你们选中我？”
“不是选中。”老周摇头，“是你自己撞上了启动阈值。三年前你在废墟里捡到的那个黑色匣子，根本不是外星遗物，是我们投放的诱因装置。你打开它的时候，就已经激活了体内预埋的基因程序。”
楚河想起那天的事。雨下得很大，他在一栋倒塌的教学楼里翻找物资，摸到个冰凉的金属盒。打开后里面什么都没有，只有一道蓝光扫过他的瞳孔。第二天，左臂就开始发烫，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晶化纹路。
原来从那时起，他就不是他自己了。
“那你现在站在这儿，是为了完成任务？”楚河问，“还是为了告诉我这些？”
老周没答，而是抬起右手，将机械手指插入终端侧面的接口槽。咔的一声，连接完成。屏幕上跳出新的窗口：
【文明筛选器最终协议】
下面列出三条指令：
1 激活具备六阶以上基因锁潜力的个体；
2 通过阴阳回炉机制诱导自我改造，提升生物模板适配度；
3 当宿主完成阶段性进化后，自动绑定洲际导弹发射系统，作为最终载体投放深红能量。
楚河盯着第三条，声音冷了下来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意思是你不是救世主。”老周看着他，“你是武器。三枚洲际导弹已经加载了你的完整基因序列，只要倒计时结束，它们就会以你为模板，在全球范围内释放定向进化波。活下来的，将成为新物种的第一代。”
“卡门要的不是毁灭。”楚河明白了，“是要用我的身体结构，批量制造新人类。”
“准确地说，是‘纯化’。”老周补充，“他认为现有的人类太混乱，情感干扰判断，道德阻碍进化。只有剔除这些冗余代码，才能诞生真正高效的文明形态。”
楚河盯着那行字，忽然笑了：“那你呢？你也是计划的一部分？”
“我是最初的建造者。”老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机械臂，“当年我反对这个方案，提出应该寻找共存路径。结果被清除记忆，冷冻封存。直到十年前才被唤醒，派回来监督最后阶段的执行。”
“所以你是叛徒。”
“或者说是唯一还记着初衷的人。”老周抬眼看他，“我一直等你来到这里。因为你不一样。你质疑系统，你拒绝无条件服从，你在每一次选择中都保留了人性残留。这说明你有可能打破循环。”
楚河还没开口，控制室中央的空气突然扭曲。
一道全息影像浮现出来，身穿黑袍，面部覆盖着荷鲁斯之眼面具的男人静静站在那里，像一尊不会呼吸的雕像。
“进度不错。”卡门的声音平稳得近乎温柔，“比我预期快了十七分钟。”
老周猛地转身，试图拔出接口，但已经晚了。系统权限被远程劫持，屏幕上倒计时窗口弹出，鲜红数字开始跳动：
**01:29:58**
“九十分钟后，发射程序不可逆。”卡门说，“而你，楚河，将是这场跃迁的核心燃料。你的痛苦、挣扎、信念崩塌——都会成为新世界诞生的养分。”
楚河盯着那串数字，忽然问：“为什么是我的基因序列？”
“因为你最接近完美。”卡门回答，“六次开启基因锁而不死，三次突破系统限制协议，甚至能在意识层面短暂抵抗深红低语。你是目前唯一合格的模板。”
“如果我不配合呢？”
“你会的。”卡门轻笑，“因为当你看到第一波辐射云升起时，就会明白——阻止它，等于否定了你自己存在的意义。”
影像消散。
警报声响起，红光在整个控制室旋转闪烁。墙壁上的通风口吹出带着金属味的冷风，地面微微震颤，那是地下八百米深处，导弹推进剂正在预热。
楚河低头看自己的左手。兽化的鳞片在红光下泛着暗紫色，边缘微微翘起，像是随时会剥落。他感到一阵麻木从指尖蔓延上来，一直延伸到肩膀。
“你还剩一次机会。”老周突然说。
“什么？”
“中断协议的方式。”他指着终端角落一个隐藏文件夹，“我在系统底层埋了个后门，标记为‘八门’。它不能阻止发射，但可以改变目标——把能量导向月球背面的基因熔炉。”
“代价是什么？”
“你的基因数据会被彻底抹除。”老周说，“这意味着你不再是模板，但也意味着你再也无法使用回炉系统的力量。而且……一旦启动，你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
楚河沉默片刻，伸手去拿U盘：“你怎么证明这不是另一个陷阱？”
老周笑了下，那笑容很疲惫：“我活了一百二十七年，见过七次文明重启。每一次都说是为了更好，结果只是换一批人当祭品。我已经不想再信什么使命了。”
他抬起机械手，主动断开与终端的连接。电源切断的刹那，身体晃了一下，靠在墙上才没倒下。
“我只是希望有人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。”他说，“哪怕只有一次。”
楚河插上U盘，文件开始读取。进度条刚走完一半，地面震动骤然加剧。头顶传来沉闷的轰鸣，像是某种巨型机械正在苏醒。
“发射井密封层正在解除。”老周喘着气，“他们不会给你太多时间。”
楚河盯着屏幕，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。
他知道，按下这个键，就意味着放弃成为“救世主”的资格。没有神迹，没有加冕，也没有人会记得他曾有机会重塑世界。
但他也会因此摆脱那个从一开始就设好的剧本。
不再是谁的工具，也不再是谁的刀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正要落下手指——
老周突然扑过来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。
“等等。”他盯着屏幕底部一行小字，瞳孔收缩，“这U盘……不是我留的。”
楚河一怔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确实在系统里藏过后门，但标签不是‘最终协议’。”老周声音发紧，“我写的是‘给下一个醒过来的人’。而且……”他抬头看向楚河，“我从没见过这个加密格式。这不是我的技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