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零触地托球”的构想,如同在影山飞雄和星野晴面前展开了一片全新的、充满挑战与诱惑的星辰大海。
那0.01秒的指尖微调,是理论照进现实的第一缕曙光,却也清晰地映照出前路的漫长与艰险。
这不仅是对影山身体控制力、球感和膝盖承受力的极限考验,更是对日向翔阳无条件信任和身体本能的终极挑战。
成功的果实无比诱人,但失败的代价也同样高昂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影山的复健生活仿佛被注入了更具体、更狂热的动力。
他不再仅仅是为了“回到赛场”这个模糊的目标而忍受痛苦,而是为了掌握那个特定的、需要极致精度和爆发力的传球技巧。
每一次股四头肌的等长收缩,他都想象着那是稳定托球时核心发力的基础;每一次小心翼翼的主动屈膝,他都模拟着传球前身体重心压低的瞬间;甚至在冰敷时,他都会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,指尖无意识地微微捻动,仿佛在虚空感受着那不存在的排球纹路和旋转。
小林康复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种变化。影山依然沉默寡言,但眼神中多了一种近乎燃烧的专注,对康复动作的完成度要求也更高,甚至到了有些苛刻的地步。
他不再是被动地接受指导,而是开始主动提问,询问某个肌肉群强化训练对传球稳定性的具体影响,或者某个角度的拉伸是否有助于提高手腕的灵活性。
这种基于明确技术目标的驱动力,让他的康复进程在痛苦中加速,但也让小林康复师更加警惕,反复叮嘱他绝不能冒进,韧带的愈合需要时间,而非意志力可以强行跨越。
晴则成为了他最紧密的“共犯”和“记录者”。
她利用父亲数据库里的运动生物力学模型,结合高速摄像机捕捉的影山模拟动作细节,不断优化着“零触地托球”的理论参数和训练方案。
她计算出最理想的出球角度、旋转速度,甚至推演出日向需要提前起跳的精确时间点。这些冰冷的数据,在影山那里化为了一次次汗流浃背的尝试和调整。
两人之间的交流,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和数字,病房和康复室仿佛变成了一个秘密的科研基地。
那种因意外之吻而产生的尴尬,在这种高度专注的共同目标下,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的、如同战友般的默契所取代。
然而,身体的恢复并非总是一帆风顺。
在一次尝试加大负重的深蹲练习中,影山由于求成心切,动作稍微变形,左膝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让他闷哼一声,险些跪倒在地。
虽然经过检查没有造成新的损伤,但韧带炎症有所加重,疼痛感持续了数日,康复进度不得不暂时放缓。
那几天,影山的情绪低落到了谷底。
身体的抗议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他因初步进展而燃起的热情,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现实的无情。
他变得比以往更加沉默,常常一个人盯着窗外发呆,周身笼罩着一种压抑的乌云。
晴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却不知如何安慰。任何语言在残酷的伤病面前都显得苍白。
这天下午,天气预报中的暴雨如期而至。东京的天空被铅灰色的乌云彻底覆盖,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病房的窗户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,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湿冷和喧嚣之中。
影山的膝盖因为天气变化和炎症反应,疼痛比平时更加剧烈,即使加大了止痛药的剂量,依旧让他坐立难安,脸色苍白如纸。
复健被迫取消,他只能困在病床上,忍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。
晴陪在一旁,帮他更换冰袋,递上温水,却无法分担他的痛苦。
病房里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。影山闭着眼,眉头紧锁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,紧握的拳头显示着他正与疼痛激烈对抗。
就在这时,晴的手机响起,是乌养教练打来的。她走到窗边接听。
电话里,乌养教练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急切:“晴!好消息!刚才收到组委会通知,因为天气原因,明天对阵鸥台的关键比赛提前到今天下午进行了!鸥台那边好像有主力队员食物中毒,状态奇差!我们有机会!你现在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影山?虽然他上不了场,但他的临场分析……”
乌养教练后面的话,晴已经听不太清了。她的心猛地一沉。
提前比赛?在今天?在这种天气下?而且,影山现在的状态……
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病床上的影山。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,正静静地望着她,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,深邃得像暴风雨中的海面。他显然听到了电话的内容。
“教练……”晴艰难地开口,想要解释影山的情况。
“告诉他,我去不了。”影山却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,打断了她的话。他移开目光,重新望向窗外瓢泼的大雨,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、带着自嘲的弧度,“我这个样子,去了又能做什么?连走到球场都是问题。”
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,没有不甘,只有一种深切的、认命般的无力感。
这种平静,比任何暴躁的宣泄都更让晴感到心痛。
她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任何鼓励的话,在此刻都像是隔靴搔痒。
电话那头的乌养教练也沉默了一下,似乎明白了什么,叹了口气:“……我知道了。让他好好休息。你们……注意安全。”说完,便挂断了电话。
病房里重新只剩下雨声和令人窒息的沉默。希望近在咫尺,他却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。这种认知,比膝盖的疼痛更加残忍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比赛应该已经开始了。晴坐立难安,几次想打开手机查看比分直播,却又怕刺激到影山。
影山始终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,一动不动,像一尊沉默的雕像。
只有他偶尔因膝盖抽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,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。
突然,病房的灯光闪烁了几下,然后“啪”地一声,彻底熄灭了。
整栋医院陷入一片黑暗。停电了。大概是暴雨导致了线路故障。
黑暗降临的瞬间,晴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。几乎同时,她听到病床上传来影山压抑的抽气声,以及什么东西碰倒的闷响。
“影山?!”晴连忙摸出手机,打开手电筒,快步走到床边。
只见影山一手死死按着左膝,额头上全是冷汗,脸色惨白,刚才他似乎想挪动身体,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水杯。
“没事……”影山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但颤抖的声音和痛苦的表情出卖了他。
在黑暗中,失去视觉的依赖,疼痛似乎被放大了。
晴的心揪紧了。她看着影山强忍痛苦的样子,看着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,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不知是雷声还是城市喧嚣的轰鸣,一个冲动突然涌上心头。
她不能让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黑暗和痛苦的牢笼里。她必须做点什么。
“我们出去。”晴忽然说道,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
影山愣了一下,愕然地看着她:“出去?去哪?”
“离开这里。”晴快速收拾着随身物品,将充电宝塞进包里,“去医院旁边的便利店,或者找个有电的地方待着。总比困在这里好。”
更重要的是,她需要让他动起来,哪怕只是很短的距离,也需要改变一下环境,不能让他沉浸在消极的情绪里。
“外面下暴雨。”影山皱眉,觉得这个提议荒谬又危险。
“我知道。”晴已经走到了轮椅旁,“所以你要帮我。”她不是询问,而是陈述。
影山看着她坚定的眼神,在手机手电筒的光晕下,她的脸庞显得异常清晰和执着。那种熟悉的、不容他拒绝的劲头又上来了。
他沉默了几秒,最终,像是妥协般,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。
晴帮他穿上外套,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坐上轮椅。他的膝盖显然疼痛难忍,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他冷汗直流,但他硬是一声不吭。
晴推着轮椅,借着手机的光亮,小心翼翼地穿过黑暗的走廊,乘坐应急电源运行的电梯,来到了一楼大厅。
大厅里聚集了一些因停电而滞留的病人和家属,有些嘈杂。
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,狂风卷着雨水砸在玻璃门上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。
“在这里等一下吧,也许电很快就来了。”晴说道。
影山却摇了摇头,目光投向玻璃门外那片被雨水模糊的世界:“推我出去。”
“什么?”晴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外面雨太大了!”
“出去。”影山重复道,语气异常固执,“就一会儿。”
晴看着他异常坚定的侧脸,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。
他不是想淋雨,他是想用这种方式,去感受那片他无法踏足的“战场”,哪怕只是边缘。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、却也是他唯一能做的抗争。
犹豫了片刻,晴一咬牙:“好。”
她推着轮椅,艰难地推开沉重的玻璃门。瞬间,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,几乎让人窒息。
晴连忙撑开随身带的雨伞,但伞面在狂风中剧烈摇晃,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袭来的雨水。几秒钟功夫,两人的头发和外套就被打湿了。
影山坐在轮椅上,仰起头,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,冲刷着他的疲惫和痛苦。
他闭上眼睛,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空气,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。
在这种极端的天气下,身体的疼痛仿佛被某种更宏大的东西所覆盖和稀释。
晴奋力地撑着伞,大部分伞面都倾向影山那边,自己的后背很快就被雨水浸透,冷得她直打哆嗦。
但她没有抱怨,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,陪他一起承受着这场暴雨。
就在这时,影山忽然抬起手,不是去擦脸上的雨水,而是向后伸去,精准地握住了晴推着轮椅扶手的那只手腕。他的手掌冰凉,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道。
晴微微一颤。
影山没有回头,他的声音混在哗啦啦的雨声中,低沉而清晰,仿佛带着雨水的重量,一字一句地砸进晴的耳膜:
“抓紧。”
“下次……”
“我背你跑。”
不是“如果好了”,不是“等我能走路”,而是直接跳到了“背你跑”。
这是一种毫无道理的、充满影山式自信和霸道的承诺。
仿佛在说,这场暴雨中的狼狈只是暂时的,他终将挣脱这具枷锁,重新拥有奔跑的力量,而到那时,他不会让她再站在身后淋雨。
晴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,酸涩而又滚烫。
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她反手用力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指,用力到指节发白。
“好。”她哽咽着回答,声音淹没在雨声里,却无比坚定。
影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回应,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一分。
两人就这样,在倾盆大雨中,一个坐着,一个站着,依靠着彼此的手腕连接,沉默地许下了一个关于未来的、湿漉漉的誓言。
不知过了多久,医院的应急供电系统终于完全恢复,灯光一盏盏亮起。雨势也渐渐小了一些。
晴推着浑身湿透、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影山回到病房。
叫来护士帮忙处理湿衣服和检查膝盖后,晴自己也去借用了干爽的病号服。
当一切收拾妥当,病房里恢复了温暖和明亮时,气氛已经截然不同。
影山靠在床头,虽然膝盖依旧疼痛,脸色也有些疲惫,但眼神中的阴霾却散去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和……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。
晴坐在床边,用毛巾擦着头发。忽然,影山转过头,看向她,非常认真地、带着点探究意味地问:
“比草莓牛奶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然后才慢慢说完:
“……甜吗?”
他问的是那个雨中的誓言,那份在冰冷雨水中相互扶持的滋味,与之前那个带着草莓牛奶甜香的吻相比。
晴的脸颊瞬间飞红,心跳如擂鼓。她低下头,不敢看他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巾,用细若蚊蚋的声音,轻轻地、却无比清晰地回答:
“嗯……”
“甜多了。”
影山闻言,没有再说话。只是转回头,看向窗外渐渐停歇的雨,嘴角几不可查地,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、极浅的弧度。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、轻松而真实的微笑。
暴雨洗刷了阴郁,也冲刷出了深藏的情感。一个关于奔跑和背负的誓言,在雨水中悄然生根。
而远方的赛场上,乌野与鸥台的战斗,也正在另一种风雨中,激烈地进行着。
影山飞雄的回归之路,似乎因为这场雨,而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和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