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野高校排球部的储物室里,陈旧的气息混杂着皮革与消毒水的味道,沉淀在每一寸空气中。几缕阳光从高窗的缝隙斜射进来,映出尘埃飞舞的轨迹。角落堆着废弃的器材、破损的护膝和一些被遗忘的杂物,安静得像被时光遗忘的角落。
星野晴蹲在自己的储物柜前,整理着里面的东西。备用运动绷带、肌贴、记录本,还有几本厚重的排球专业书籍——她一本本重新归置,将不常用的推向最里面。就在指尖划过柜底冰冷的金属壁时,她忽然触到一个硬质的、方方正正的东西。
她愣了一下。不记得自己放过这样的东西。
小心地,她将它取了出来。
那是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长方形物品,缠着牢固的胶带。没有寄件人信息,只在正面用黑色马克笔清晰地写着:
「星野晴 收」
字迹刚劲、利落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。
——是父亲的笔迹。
指尖微微发凉。她吸了口气,稳住有些发抖的手,小心地撕开胶带。
牛皮纸一层层剥开,露出里面的东西:
一本崭新的精装书。
深蓝色封面,设计简洁而冷峻。烫银的标题反射出冷静而权威的光——
《排球数据分析学:从理论到实战应用》
—— 星野宗一郎 着
晴的呼吸屏住了。
父亲的书……?
她曾在学术期刊上看到过出版预告,知道这本书是他多年研究的结晶,是业内期待已久的一部专着。可他……怎么会寄给她?还特意寄到了乌野排球部?
一股酸涩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,眼眶滚烫。她颤抖着翻开封面。
扉页上,没有赠言,没有署名。
只有一行钢笔写下的、同样锐利的字:
「给赛场上的你。」
仅仅五个字。
没有称呼,没有落款。
却像一记重扣,直接砸中她的心脏。
“赛场上的你”。
不是“我固执的女儿”,不是“不务正业的晴”,而是——“赛场上的你”。
父亲……承认了她的选择?承认了她站在这里,用他曾经不屑的“数据”和“理论”,为乌野战斗?
冲击太大,她一时无法思考。只能怔怔地捧着那本厚重的书,指节发白,身体止不住地轻颤。眼泪毫无预兆地决堤,一颗接一颗砸在深蓝封面上,晕开一片又一片深色的湿痕。
她咬住唇,不想发出声音,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。所有曾被否定、被忽视、被误解的委屈,在这一刻轰然溃堤。
她靠着冰冷的铁柜,慢慢滑坐在地,将书紧紧抱在怀里,像抱住一个终于到来的认可。
就在这个时候——
门被推开了。
影山飞雄站在门口。他似乎是来拿备用气针的,手里还拎着个充气筒。刚结束加练,汗还挂在发梢,黑色的运动服贴着胸膛微微起伏。他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,最终定在蜷在角落、抱着书无声落泪的晴身上。
影山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。他认出她怀里那本书——专业、冷峻,像他在杂志上瞥见过的学术着作。但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她:整个人缩成一团,肩头轻颤,脸上全是泪,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垮。
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冷静、用数据构筑墙壁的经理,判若两人。
影山的脚步顿在门口。他没有立即走进来,也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地望着她。眼神里有困惑,有审视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无措。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星野晴。
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抽噎声,细微却清晰。
几秒后,他迈步走了进来。
脚步声回荡在寂静中,一步步靠近。
晴听见了,身体一僵,下意识把脸埋得更低,却止不住颤抖。
他在她面前停住。没有出声,只是低头看着她。
然后,一样东西被递到了她低垂的视线下方。
不是毛巾,不是水。
是一包小小的、还没拆封的纸巾。
晴的哭声微微一滞。她茫然地抬头,泪眼模糊中,看见那包递到眼前的纸巾,和那只拿着它的、骨节分明还沾着汗与薄茧的手。
视线向上移,撞进影山飞雄深蓝色的眼睛里。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依旧是那副有点凶的、不耐烦的样子。汗从他下颌滴落。可他的眼神……却不像平时那样锐利,反而有点笨拙的、试图掩藏什么的缓和。
他没看她的眼睛,目光飘向旁边的铁柜,眉头还习惯性皱着,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。他又把纸巾往前递了递,几乎碰到她的脸颊,声音低沉,带着运动后的沙哑和生硬:
“擦擦。”
就两个字,干巴巴的。
晴怔怔地看着那包纸巾,又看向他别扭却认真的脸。泪水还悬在睫毛上,要掉不掉。纸巾是全新的,塑料膜在昏光里微微反光。
一股暖流混着酸涩猛地涌上胸口,冲散了所有泪意。
她伸出手,指尖还微颤着,小心地接过了那包还带着他体温的纸巾。
塑料包装触感微凉,却又仿佛烫人。她无意识地捏了捏。
然后,她的动作停住了。
在纸巾包光滑的表面上,贴着一个熟悉的、小小的淡黄色便签纸角——正是对战白鸟泽前夜,她用血写下、又被他撕走塞进口袋的那张。
现在,它被仔细地、甚至有点笨拙地,贴在了这包纸巾上。
晴的指尖蓦地蜷紧。心口像被轻轻撞了一下。她抬眸看向影山。
影山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,不太自然地别开脸,耳根在昏暗中泛着不易察觉的红。他仍旧皱着眉,语气硬邦邦地追加了一句,像解释又像掩饰:
“顺手。要训练了。”
说完,他没再停留,转身大步走向门口,背影挺直而匆忙。
门“砰”地一声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储物室重新安静下来。
晴低下头,看着手中贴着便签的纸巾包,指尖轻轻抚过那五个字迹。
冰凉塑料,却灼热烫人。
眼泪再一次涌上,但不再是崩溃的洪流,而是温热、释然、掺杂着难以言喻悸动的暖意。
她将纸巾包和那本深蓝色的书一同紧紧搂在胸前,像怀抱两个刚刚抵达的、滚烫的秘密——
一个来自她终于伸出手的父亲。
一个来自她并肩作战的王者。
阳光缓缓移动,光斑落在地板。尘埃仍在光中无声飞舞。
一切都还陈旧,却有什么新的东西,悄然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