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驿路鬼灯
正德七年的秋汛来得急。
我挑着书箱刚转过鹰嘴崖,山雨便劈头盖脸砸下来。前边本该有间茶棚,此刻却只剩半截焦木桩——许是被野火焚了。我咬咬牙,摸出油纸伞往林子里钻,靴底沾了腐叶,散出刺鼻的霉味。
雨幕里忽然飘来点暖光。
转过弯道,见座破庙立在溪畔,门楣上“普济”二字被雨水冲得模糊。庙中竟有火光,映得供桌上烛台摇晃。我抖落伞上的水,抬脚跨进去,就见个穿青布衫的老妇背对着我,正往铜盆里添柴。
“女菩萨行行好,借个火烤烤衣裳。”我拱手。
老妇没回头,枯枝噼啪炸响:“客官莫近前。”声音像砂纸擦瓦罐,“这庙后山埋着七十二具腊尸,阴气重得很。”
我心头一紧。腊尸?我在县志里见过记载,说是前朝方士用朱砂、松脂混着尸油熬煮,将人制成长生标本。可那都是邪术,早该绝迹了。
“您怎知?”我脱口。
老妇终于转身。她脸上爬满尸斑似的青灰,眼窝凹得能盛下烛泪:“因为我孙儿,就是第七十三具。”
庙外炸响惊雷。我这才注意到供桌下堆着几枚褪色的红绸,最上面一张写着“光绪三年·陈阿九”。而老妇脚边,摆着个黑陶瓮,封条上赫然画着朱砂符——和话本里镇腊尸的“锁魂篆”一模一样。
第二章 腊尸哭夜
我在庙里将就半宿,天未亮便摸黑上路。
出林子时日头刚升,远远望见前边有个村落,青瓦白墙浸在晨雾里。村口老槐树下立着块碑,刻“陈家湾”三字。我正想讨碗水喝,就听背后“咔嗒”一声。
回头看,是庙里那老妇,拄着根枣木杖站在路口。她脚边多了个竹篮,掀开盖布,露出具裹着黄绢的东西。
“客官替我捎包东西到村东头。”她声音发颤,“就说是给阿九上坟的。”
黄绢滑落,我险些栽倒——那是具腊尸!皮肤像晒干的枣皮,嘴唇却红得妖异,眼珠浑似两颗泡发的桂圆,直勾勾盯着我。
“疯婆子!”我掉头狂奔。
村东头的土屋前,几个村民正晾晒草药。见我抱着腊尸冲来,为首的白胡子老头抄起锄头:“作甚?!”
“你娘在庙里……”我喘着气。
老头脸色骤变。他身后土屋“吱呀”开了门,个穿月白衫子的妇人跌出来,怀里的襁褓掉在地上。婴儿没哭,小脸白得像纸。
“阿九他奶奶……”妇人扑向腊尸,指尖触到那僵硬的手腕,突然尖叫,“她、她手在动!”
众人大乱。我这才看清,腊尸脖颈处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痕,正缓缓渗出黑血。更骇人的是,它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,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。
第三章 祠堂秘档
陈家湾乱作一团时,我被拉进了村祠堂。
族长陈九皋是个干瘦老头,盯着我怀里的腊尸,浑浊的眼里泛起精光:“这是阿九他奶当年自制的‘守灵尸’。”他从香案下捧出个檀木匣,翻出本霉烂的账册,“光绪三年大旱,村里闹瘟,阿九他奶说能炼尸镇邪……”
账册里夹着张人皮地图,标着后山的乱葬岗。陈九皋指着其中一处红圈:“那底下埋着七十二具尸首,全被炼成了腊尸。阿九他奶说,等凑够七十三具,就能‘引魂还阳’。”
“引谁的魂?”我问。
妇人突然冲进来,怀里婴儿开始抽搐:“我男人!去年上山打柴,回来就成了这样!”她撩起男人衣袖,胳膊上布满蛛网状的青紫纹路,和腊尸颈间的刀痕如出一辙。
祠堂角落的供桌下,传来“咚咚”闷响。
我们凑过去,见块地砖松动。撬开后,是具半腐的尸体,心口插着把青铜剑,剑柄刻着“镇尸”二字。尸体旁边,整整齐齐码着七十二枚锈迹斑斑的铜铃——每枚铃铛里都塞着根人的头发。
第四章 尸潮破棺
当夜,后山乱葬岗传来闷雷似的轰鸣。
我跟着陈九皋举着火把上山,就见原本平静的山坡裂开条缝,数十具腊尸摇摇晃晃爬出来!它们皮肤开裂处渗出黑油,指甲暴长三寸,见人就扑。
“是尸毒!”陈九皋大喊,“快用雄黄酒浇眼睛!”
可哪里来得及?腊尸越来越多,有个妇人被扑倒,瞬间被撕成碎片。我这才发现,领头的腊尸正是庙里的老妇——她的脸已经完全脱落,露出下面森白的骷髅,却仍机械地往前挪动。
“根源在主棺!”陈九皋指向乱葬岗最深处,“七十三具腊尸的尸王,就在那口红棺里!”
我抄起块墓碑砸向红棺。棺盖轰然开启,里面躺着具金箔包裹的尸体,面容竟与陈家湾失踪的男人有七分相似!尸王胸口插着柄玉剑,剑身上密密麻麻刻着生辰八字——全是这些年失踪村民的名字。
“他们在炼‘换命尸’!”陈九皋嘶吼,“用活人魂魄养尸王,再让尸王附在亲人身上,延续血脉!”
我咬破指尖,在尸王额上画下道符。玉剑“嗡”地震颤,尸王突然睁眼,却发出婴儿啼哭。所有腊尸像是接到指令,齐刷刷转向我,腐臭的风里飘着细语:“还我命来……还我命来……”
第五章 霜骨归尘
最后一击是那妇人完成的。
她抱着婴儿扑向尸王,将藏在襁褓里的铜铃系在尸王腕上。七十二枚铜铃同时作响,声浪震得群尸七窍流血。尸王浑身爆出黑血,金箔剥落处,露出下面腐烂的肌肉。
黎明时分,山风卷走了最后一丝黑雾。
陈家湾的幸存者跪在乱葬岗前,将七十三具腊尸付之一炬。我站在山腰回望,见那老妇的骨灰被风吹散,恍惚又听见她的声音:“客官莫近前……”
后来我才知道,所谓“换命尸”,不过是贪心的人用至亲炼的不死药。腊尸不会复活,真正作祟的,是活人心里的贪念与执念。
如今我仍在赶考路上。每过荒山古寺,总忍不住多看两眼——怕的不是腊尸,是人心深处,那些比腊尸更冷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