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然没有再理会身后那个面如死灰、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男人,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,仿佛他只是角落里一团无关紧要的污秽。
她转身,步伐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弥漫着腐败气息的护花卫队驻地,宽檐帽下的银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,如同无声的宣判。
“我们22层家里见。”
她简洁地向分散在各处的队友们发送了信息,随后不再有任何犹豫,径直走向传送门,回到了那个位于第22层,真正能让她感到安心和温暖的繁花小窝。
“收到!”
“明白!”
“马上回来!”
“这就到!”
四人的回复陆续传来,简洁而迅速。当安然推开小屋的门时,屋内一片寂静,只有她一个人。
她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,手臂搭在额头上,闭着眼睛,脑海中却如同沸腾的开水,无数念头和糟糕的可能性不受控制地翻涌着……
如果护花卫队的恶名彻底绑定了繁花,如果玩家们的愤怒被点燃,如果她们从此被孤立、被敌视……该怎么办?
其实安然她自己还好,也不太在意这些,但她不能接受自己珍视的队友被染上莫须有的污名,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……
但她从未处理过如此复杂的声誉危机,这远比面对凶残的怪物更让她感到棘手和疲惫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。
最先回来的是光,她的身影如同幽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。
“我去17层的护花卫队试探了下……”她清冷的声音响起,没有描述具体过程,只是轻轻地、却沉重地摇了摇头。
紧接着是桐人,他推门而入,脸色阴沉:“25层。”同样,他也只是吐出一个楼层数字,便摇了摇头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最后,纱夏和莉兹是一起回来的,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,连层数都懒得报,只是对视一眼,然后齐齐对着安然摇头。
“唉……”安然长长地、仿佛要将胸中郁结全部吐出般叹了口气。
“居然……在这么短的时间里,就腐朽到了根子里,烂得如此彻底……”她抬起手,用力揉着发胀的眉心,感觉一阵阵头痛袭来。
逃避和侥幸都已无用。
“罢了,摊牌吧。”
安然坐直身体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。她再次调出菜单,找到凯因的通讯Id,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:
【凯因总队长,不知道,我是否还能相信你。】
……
系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总队长办公室内响起,格外刺耳。
凯因有些烦躁地瞥了一眼,当看到发件人名字是“一剑安然”时,他心头莫名一跳,带着一丝期待点开。
然而,映入眼帘的,却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、却蕴含着深深失望的话语。
凯因的心脏猛地一缩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发生什么事了?我做了什么让她如此失望?
他脑中一片混乱,巨大的恐慌和不解涌了上来。
【发生什么事了?你在哪?我直接去找你吧!】
他几乎是立刻回复,语气急切。
他建立护花卫队的初衷是什么?
不就是为了守护安然这朵他心中最耀眼的花吗?
他不能忍受来自她的质疑和疏远。
【来22层吧。】
安然的回复很简单,只给了他一个地址。
凯因再也顾不上手头堆积的公务,猛地站起身,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办公室,直奔传送门。
一路上,他的心乱如麻,思绪纷杂。
安然之前质问收费问题的话语不断在耳边回响,副手那看似真诚的辩解此刻也变得可疑起来。
难道……副手真的骗了我?下面的人真的阳奉阴违,把事情搞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?
恐慌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开始在他心中滋生。
来到那座熟悉的、依山傍水的繁花小屋前,凯因的心情无比紧张和沉重。
他深吸了好几口气,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,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和略显凌乱的衣甲,这才抬手,轻轻敲响了木门。
“请进。”
里面传来安然的声音,清冷,平静,听不出任何情绪,这反而让凯因更加不安。
他推门而入,看到繁花小队的成员都在客厅,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。
安然坐在主位的沙发上,看着他,眼神复杂。
“那个……安然队长,”凯因喉咙有些发干,带着委屈和急切开口:
“你问我的话,是什么意思?我一直……一直都在努力按照你当初的指引去做,努力让护花卫队成为能帮助他人、配得上‘护花’之名的组织。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你会问出是否还能相信我这样的话?”
他像个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的孩子,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受伤。
看着凯因脸上毫不作伪的委屈和困惑,安然本就不算坚硬的心肠又软了几分。
但她知道,今天必须把问题彻底摊开,不能再有任何心软和含糊。
“唉……”安然再次叹了口气,这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。
她没有回避凯因的目光,将今天自己如何伪装、如何在35层护花卫队驻地的遭遇,原原本本、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遍——
从无人接待,到傲慢无礼的索价,从离谱的收费比例,到那个男人最后令人作呕的言语骚扰和公然打着繁花旗号的威胁。
随着安然的讲述,凯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,瞳孔剧烈收缩,身体甚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。
混蛋!那个杂碎!他怎么敢?!他怎么敢对安然队长说出那种话?!我……我连想都不敢想!
一股想要毁灭什么的暴怒在他胸中翻涌。
安然讲述完后,平静地补充道:
“不仅仅是我。光去了17层,桐人去了25层,莉兹和纱夏也去了其他楼层试探,结果……无一例外。”
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,直视着凯因动摇的内心:
“所以,凯因,这些事情,你到底知不知道?是你能力不足,无法掌控偌大的护花卫队,以至于被下面的人蒙蔽架空?还是说……你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,默许甚至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?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心。
“……”
凯因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承认自己能力不行?承认自己这个总队长做得如此失败?
久居高位,他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和被人仰望,这样的自我否定,比杀了他还难受。
可是,欺骗安然?
他从未想过,那些肮脏的柯尔,他也确实没有经手过多少。
巨大的矛盾和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看着他这副挣扎痛苦、迟迟无法给出答案的模样,安然眼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熄灭了。
她再次叹了口气,声音带着疲惫和决绝,宣判了那个凯因最害怕听到的结果:
“既然如此……护花卫队,改名吧。别再叫‘护花’了。我们繁花庙小,能力有限,实在撑不起‘护花’这尊大佛。”
这句话如同惊雷,狠狠劈在凯因的心上。令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伴随着清晰的“咔嚓”声,彻底碎裂开了。
他建立护花是为了什么?
不就是为了安然?不就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守护这朵他倾慕的、美丽而强大的花朵吗?
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、如此彻底地……否决掉他倾注了无数心血、寄托了所有情感的护花卫队?!
“不……不是这样的……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……我真的不知道下面会变成这样啊!”
凯因一开口,声音是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嘶哑,充满了绝望的颤抖和卑微的哀求:
“安然队长!求求你了!再给我一次机会!就一次!我回去!我立刻回去就整顿!把那些蛀虫、那些败类全部清理出去!我保证!以后的护花卫队一定会不一样的!一定会变回你希望的样子!”
他看着安然,眼神如同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漂浮的稻草,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不肯放手的执念。
安然别开了视线,不忍再看凯因那几乎要碎裂的眼神。
明知道此刻最理智的做法是快刀斩乱麻,彻底切割,但她终究……
还是狠不下心说出那句最决绝的“没有以后了”。
她只是无力地、带着深深疲惫地摆了摆手,示意凯因可以离开了。
这个动作,在绝望的凯因眼中,却如同赦免的圣旨。
他大喜过望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站起身,踉跄着冲出了繁花小屋,仿佛慢一步,那渺茫的希望就会消失。
看着凯因狼狈消失的背影,安然靠在沙发背上,闭上了眼睛。
“唉……”
这已经是她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发出这样的叹息了,每一次都仿佛耗去她不少心力。
“我……是不是心太软了?”
她睁开眼,看向身旁一直沉默陪伴的桐人、莉兹、光和纱夏,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。
“明知道这样优柔寡断,很可能反而会将我们繁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……”
她甚至用指节重重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,仿佛想用物理的痛感驱散内心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:
“这样的我,是不是……根本不配当这个队长?”
“队长!别这么说!”
纱夏第一个忍不住,心疼地开口:
“如果不是你的‘心软’,当初我和莉兹可能根本就没办法和你一起经历生死,并肩作战到现在!”
“就是啊,安然!”
莉兹也顾不上什么傲娇了,语气急切:
“回想最开始,我和纱夏是那么的弱小,拖了那么多后腿。如果你一直都是只做‘最正确’、最利益最大化的事情,当时最‘正确’的选择就应该是不管我们,独自离开!毕竟以你的本事,哪里去不得?可你没有!”
光一改往日的冷静,声音温柔而坚定:
“队长,你还记得那个冰窟吗?我,莉兹,还有纱夏,当时都以为自己死定了。是你如同神兵天降,一个人挡在我们面前。周围是数不清的怪物,可你硬是没有让任何一只,伤到我们分毫!我真的想象不到,除了你,还有谁更配当繁花的队长!”
就连桐人也拍了拍她的肩膀,语气带着鼓励:
“搭档,别忘了我俩双剑合璧,大杀四方的样子!现在这种怀疑自己的状态,可不适合你!”
听着伙伴们一句句真诚而急切的话语,看着他们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,安然的心中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,驱散了之前的阴霾和自我怀疑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,脸上重新露出了释然和感动的笑容。
“好啦好啦,你们说的对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活力,“是我说错话了。我们繁花,就是一家人。”
“没错,即使陷入险境又如何?我们一起面对它,有什么过不去的?”
“就是!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,没有过不去的坎!”
……
将那些无用的情绪彻底抛开,安然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,属于队长的决断力再次回归。
“那么,我们接下来就该想想,怎么应对凯因整顿之后,可能引发的各种连锁反应和潜在危机了。”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。
“光!”她看向队伍中最擅长隐匿和侦查的同伴。
“麻烦你,偷偷跟着凯因,看看他回去后到底是怎么处理的,有哪些反应,遇到了哪些阻力。记住,不要让他发现。我们需要第一手的情报,才能决定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应对。”
光立刻点头,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芒:
“收到。交给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