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收藏的雪莲子,被妥帖地存放在沈家书房的紫檀木匣中,垫着晒干的桂花,藏在书架最顶层的暗格里。沈清辞闭上眼,还能清晰记起那木匣的纹路,甚至能闻到桂花与雪莲子混合的清苦香气——那是父亲生前最珍视的药材,说要留到最紧要的关头,却没料到最终会用在如今的天子身上。
“沈女官,您到底知不知道雪莲子在哪里?”李总管的声音带着哭腔,额头上满是冷汗,“太医说,陛下撑不了多久了,若是找不到雪莲子,恐怕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完,却让沈清辞浑身冰凉。她猛地回神,攥紧了拳头:“我知道。当年父亲将雪莲子藏在沈家旧宅的书房暗格里,只是……”
她的话顿住了。沈家旧宅在三年前那场浩劫后,便被贴上了封条,成为了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。里面荒草丛生,蛛网遍布,甚至有传闻说,每到深夜,就能听到冤魂的哭喊声。更重要的是,没有陛下的旨意,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沈家旧宅,否则便是抗旨不遵。
李总管也想到了这一点,脸色越发难看:“这可如何是好?如今陛下昏迷不醒,根本无法下旨,若是贸然前往,被御林军发现,我们都得掉脑袋!”
沈清辞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一边是萧彻的性命,一边是抗旨杀头的风险,还有那座承载着她所有痛苦回忆的旧宅。可她看着李总管焦急的神色,想到萧彻那张时而冷漠、时而痛苦的脸,想到他昨日还在御案后为朝政烦忧,心中某个角落还是软了下来。
无论他如今对她如何,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恩怨,他终究是她年少时倾心爱过的人。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。
“李总管,”沈清辞深吸一口气,眼神变得坚定,“事不宜迟,我们现在就去沈家旧宅。只要能拿到雪莲子,救陛下的性命,就算是抗旨,我也认了!”
李总管愣住了,显然没想到沈清辞会如此决绝。他犹豫了片刻,看着内殿紧闭的殿门,终于咬牙道:“好!沈女官,今日我就陪您赌一把!若是事成,陛下定会感念您的恩情;若是不成,我陪您一起赴死!”
两人不敢耽搁,趁着夜色,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,避开巡逻的御林军,悄悄从养心殿的侧门溜了出去。
夜色深沉,月光如水,洒在空旷的街道上,映出两人匆匆的身影。京城的夜晚格外寒冷,寒风呼啸着刮过脸颊,像刀子一样割人。沈清辞裹紧了身上的衣服,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。
越是靠近沈家旧宅,她的心跳就越快。那座熟悉的宅院,曾是她的家,是她度过了十几年幸福时光的地方。可如今,它却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笼,困住了她所有的回忆与伤痛。
远远地,就能看到沈家旧宅的轮廓。朱红色的大门早已斑驳褪色,上面贴着的封条已经泛黄,却依旧完好无损。院墙很高,上面长满了杂草,显得格外荒凉。
“沈女官,我们怎么进去?”李总管压低声音问道。
沈清辞环顾四周,目光落在院墙西侧的一棵老槐树上。那棵树是她小时候经常爬的,树枝粗壮,正好延伸到院墙内。“我们从那里爬进去。”
两人走到老槐树下,李总管先扶着沈清辞爬上树干,再自己跟着爬上去。院墙内的景象比想象中还要荒凉,杂草长得比人还高,石板路上布满了青苔,院子里的假山、池塘都已干涸,处处透着破败与死寂。
沈清辞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她记得小时候,这里总是热闹非凡,父亲在书房读书,母亲在花园里赏花,她和丫鬟们在院子里嬉戏打闹。可如今,物是人非,只剩下满院的荒芜。
“沈女官,快走吧,时间不多了。”李总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沈清辞擦了擦眼泪,点了点头,跟着李总管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,走向书房。
书房的门虚掩着,轻轻一推就开了。里面布满了灰尘,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书架上的书籍早已发霉,散落在地上,桌椅也都腐朽不堪。
沈清辞走到书架前,按照记忆中的位置,找到了最顶层的暗格。她踮起脚尖,伸手摸索了片刻,果然摸到了一个冰凉的木匣。她小心翼翼地将木匣取下来,吹掉上面的灰尘,打开一看,里面的雪莲子依旧完好无损,只是垫着的桂花已经干枯发黄。
“找到了!”李总管激动地低呼一声。
沈清辞心中一喜,连忙将木匣收好,转身就要离开。可就在这时,书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,一群御林军手持火把和刀剑,冲了进来,将两人团团围住。
“不许动!你们是什么人?竟敢擅闯罪臣旧宅!”领头的御林军统领厉声喝道。
沈清辞和李总管脸色煞白。他们还是被发现了。
“统领大人,我们……”李总管想要解释,却被御林军统领打断。
“不必多言!擅闯罪臣旧宅,按律当斩!把他们给我拿下!”
御林军们一拥而上,就要将两人捆绑起来。沈清辞紧紧抱着装有雪莲子的木匣,急声道:“统领大人,我们是为了救陛下!陛下病重,急需雪莲子救命,这是唯一的药材!”
御林军统领愣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。他皱了皱眉:“陛下病重?可有陛下的旨意?”
“陛下昏迷不醒,无法下旨。”沈清辞急切地说,“统领大人,求您相信我们!若是耽误了陛下的病情,谁也担待不起!”
御林军统领犹豫了。他知道沈清辞是养心殿的女官,也知道李总管是陛下身边的红人。若是他们真的是为了救陛下,他若是贸然阻拦,耽误了大事,他确实担待不起。可若是他们撒谎,他擅自放了他们,也是死罪。
就在这时,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伴随着太监的高喊:“陛下有旨,宣沈女官即刻带着雪莲子回宫!任何人不得阻拦!”
御林军统领心中一松,连忙下令:“快,放开他们!”
沈清辞和李总管松了一口气,跟着前来传旨的太监,快步走出沈家旧宅,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,向皇宫赶去。
回到养心殿时,殿内灯火通明,太医们正围在床榻边,神色凝重。萧彻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,呼吸微弱,看起来十分虚弱。
沈清辞连忙走上前,将装有雪莲子的木匣递给太医:“太医,雪莲子找到了,快救救陛下!”
太医们大喜过望,连忙接过木匣,取出雪莲子,快速炮制起来。他们将雪莲子磨成粉末,兑入温热的参汤中,小心翼翼地喂给萧彻喝下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紧张地看着萧彻的反应。沈清辞站在床边,手心全是冷汗,心脏狂跳不止。她在心中默默祈祷,希望雪莲子能起作用,希望萧彻能平安无事。
不知过了多久,萧彻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,脸色也稍微有了一丝血色。太医们松了一口气,向站在一旁的皇后柳如眉行礼:“皇后娘娘,陛下的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了,雪莲子果然有效!”
柳如眉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,可看向沈清辞的眼神,却依旧带着敌意:“辛苦各位太医了。沈女官,你擅自闯罪臣旧宅,本是死罪,但念在你救驾有功,暂且饶你一命。日后若再敢如此,定不轻饶!”
“谢皇后娘娘恩典。”沈清辞屈膝行礼,心中却没有丝毫感激。她知道,柳如眉只是想借机打压她,若不是萧彻还需要她,恐怕她早已性命不保。
柳如眉又说了些安抚太医、吩咐宫女伺候的话,便带着宫女离开了。殿内只剩下沈清辞、李总管和几个贴身宫女。
沈清辞走到床榻边,看着萧彻苍白的睡颜,心中五味杂陈。她伸出手,想要触碰他的脸颊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。
她不知道,自己这么做,到底是对是错。她救了他,可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,并没有因此减少分毫。他醒来后,会不会依旧对她冷漠如初?会不会依旧认为她是那个背叛了他的罪臣之女?
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,萧彻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他的眼神依旧有些模糊,看向沈清辞,愣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:“清辞……是你?”
沈清辞心中一紧,连忙收回手,屈膝行礼:“陛下,您醒了?感觉怎么样?”
萧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紧紧盯着她,眼神复杂:“雪莲子……是你去沈家旧宅拿的?”
“是。”沈清辞低声回道。
“你可知,擅闯罪臣旧宅,是死罪?”萧彻的声音依旧虚弱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。
“奴婢知道。”沈清辞的头垂得更低了,“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死去。”
萧彻沉默了许久,眼神渐渐柔和下来。他伸出手,轻轻握住了她的手。他的手心温热,与她冰凉的指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“清辞,”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“谢谢你。”
沈清辞浑身一僵,不敢置信地抬起头。她没想到,萧彻会对她说“谢谢”。这两个字,像一道暖流,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,让她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。
“陛下,您不必谢奴婢。”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奴婢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。”
“本分?”萧彻冷笑一声,却没有松开她的手,“你的本分,就是在这深宫里苟延残喘,任人欺凌吗?清辞,你明明可以活得更好,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?”
沈清辞的眼泪掉了下来,砸在萧彻的手背上,滚烫滚烫的。“陛下,我没有委屈自己。能为陛下做些事情,能让陛下平安无事,奴婢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萧彻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,心中泛起一阵酸涩。他知道,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和痛苦,却从来不肯对他诉说。他想要问她当年的真相,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,可看着她脆弱的样子,却又不忍心再逼她。
“清辞,”萧彻的声音变得温柔,“等朕病好了,朕会给你一个交代。沈家的案子,朕会重新彻查,一定会为你家人洗刷冤屈。”
沈清辞猛地抬起头,眼中满是希冀:“陛下,您说的是真的?”
“是真的。”萧彻点了点头,眼神坚定,“当年的案子,确实疑点重重。朕当年年幼,无力查清真相,如今朕已是天子,有能力保护你,有能力为你家人报仇。”
沈清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。这是三年来,她听到的最让她感动的话。她一直以为,沈家的冤屈永远都无法洗刷,可现在,萧彻给了她希望。
“陛下,谢谢您。”沈清辞哽咽着说。
萧彻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,温柔地说:“傻瓜,跟我说什么谢谢。当年是朕对不起你,没有保护好你,没有保护好沈家。从今往后,朕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。”
他的话语温柔,动作轻柔,让沈清辞心中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。她看着他的眼睛,那里面不再有冰冷的恨意,只剩下温柔与愧疚。她不由得想起了年少时的时光,想起了他在桃花树下对她许下的诺言。
或许,他们之间,还有机会回到过去?
就在这时,殿门被轻轻推开,李总管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:“陛下,该喝药了。”
萧彻松开沈清辞的手,接过汤药,一饮而尽。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开来,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。
他知道,他对沈清辞的感情,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。当年她离开他,他心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,可这么多年来,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,将她调入养心殿,也是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。
他知道,皇后不会轻易放过沈清辞,朝中的反对势力也不会善罢甘休。可他已经下定决心,要保护好沈清辞,要为沈家洗刷冤屈,要和她重新开始。
接下来的几日,萧彻的病情渐渐好转,开始处理朝政。他虽然依旧忙碌,却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望沈清辞,有时会和她聊聊天,问问她的近况,有时会让她伺候笔墨,就像从前在潜邸时一样。
沈清辞的心中也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。她觉得,或许他们真的可以放下过去的恩怨,重新开始。
可她没想到,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。
这日,沈清辞正在养心殿的偏阁里缝制衣物,皇后柳如眉突然带着一群宫女走了进来。
“沈女官,陛下让你去御花园一趟,说是有要事找你。”柳如眉的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。
沈清辞心中一紧,觉得有些不对劲。萧彻若是找她,通常会让李总管来传话,而不是让皇后亲自来。可她也不敢多问,只能放下手中的针线,跟着柳如眉向御花园走去。
御花园的景色依旧优美,梅花盛开,暗香浮动。可沈清辞却没有心情欣赏,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。
柳如眉将她带到一座偏僻的凉亭里,停下脚步,转过身,脸上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容:“沈清辞,你以为陛下真的会对你旧情难忘,真的会为沈家翻案吗?你太天真了!”
沈清辞心中一沉:“皇后娘娘,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什么意思?”柳如眉冷笑,“陛下不过是利用你罢了!他知道你手中有沈家当年留下的一些证据,知道你能帮他扳倒朝中的反对势力。等他利用完你,你就会像一枚棋子一样,被他彻底抛弃!”如今他为你出头,为沈家翻案,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,巩固他的皇位!”
这些话像一把把尖刀,狠狠刺进沈清辞的心脏。她不愿意相信柳如眉的话,可心中却又忍不住泛起一丝疑虑。萧彻当年确实没有出手相助沈家,这是她心中永远的痛。
“你胡说!”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“陛下不是那样的人!他对我是真心的!”
“真心?”柳如眉笑得越发残忍,“那我就让你看看,他对你的真心到底是什么!”
她说着,拍了拍手。凉亭外,一群御林军走了进来,将沈清辞团团围住。
“皇后娘娘,您这是要干什么?”沈清辞惊恐地问道。
“干什么?”柳如眉冷笑,“沈清辞,你擅闯罪臣旧宅,本是死罪,陛下饶了你,可我不能饶你!你这个狐媚惑主的贱人,竟然敢勾引陛下,觊觎后位,今日我就替天行道,杀了你!”
“皇后娘娘,你不能杀我!陛下不会允许的!”沈清辞急声道。
“陛下?”柳如眉嗤笑,“陛下现在正在和大臣们议事,根本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。等他知道的时候,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。到时候,我就说你是畏罪自杀,陛下就算想查,也查不出什么!”
沈清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。她知道,柳如眉说的是真的。这里偏僻,没有人会发现,就算她喊破喉咙,也不会有人来救她。
“柳如眉,你好狠的心!”沈清辞的眼中充满了恨意。
“狠?”柳如眉冷笑,“我这都是为了陛下,为了大胤王朝!像你这样的罪臣之女,根本不配留在陛下身边,更不配玷污后宫的清净!”
她说着,向御林军统领使了个眼色:“动手!”
御林军统领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下令:“拿下她!”
御林军们一拥而上,就要将沈清辞捆绑起来。沈清辞知道,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。她还有未完成的心愿,她还没有为家人洗刷冤屈,她还没有弄清楚萧彻对她到底是不是真心。
她猛地从头上拔下那支素银簪,紧紧握在手中,对着冲上来的御林军刺去。素银簪虽然锋利,却抵挡不住御林军的刀剑。很快,她就被御林军制服,素银簪也掉落在地。
“把她给我押下去,秘密处决!”柳如眉厉声喝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