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截沾着泥土的森白指骨和“物归原主”的血字,如同恶鬼的狞笑,久久萦绕在云澈心头,挥之不去。赤裸裸的恐吓,肆无忌惮的挑衅,将宫闱倾轧的残酷展现得淋漓尽致。对方已然撕下最后一丝伪装,刀锋直指咽喉。而紧接着到来的、带着甘草清苦药香的素笺邀约,则在这片血腥的阴影中,投下了一缕诡异莫测的微光。
御药房后巷,子时三刻,故人薄礼,以解燃眉。
是陷阱?还是援手?那“故人”是谁?是赠予玉瓶的李嬷嬷背后之人?还是宫中另一股潜伏的、与璇玑秘藏或佟佳氏有关的势力? “薄礼”为何?真能解她眼下被“人骨”事件针对的燃眉之急?
云澈心念电转,权衡利弊。不去,则可能错失唯一破局的机会,坐以待毙;去,则风险巨大,可能正中敌人下怀。但对方能精准把握时机,在她最危急时刻递出橄榄枝,并提及“御药房”——这人骨事件,若真与药物、毒理有关,御药房确实是关键突破口!
赌一把!必须去!但要去得万全。
她首先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,在子时前后离开西配殿而不引人怀疑。恰逢胤禛前日偶感风寒,虽已好转,但云澈以此为由,向皇后宫中报备,称“忧心阿哥病后体虚,欲亲往御药房咨询太医,斟酌一味温和的进补药膳方子,明日白天人多恐扰太医正务,故想今夜先递话请教”。理由合情合理,且选择“递话”而非亲往,显得更为谨慎,不易惹人疑窦。皇后准了。
安排妥当,云澈将更多心思放在了胤禛身上。孩子病后初愈,精神还有些恹恹的,格外粘人。人骨事件的阴风虽未直接吹到他耳边,但云澈的紧张和殿内气氛的微妙变化,还是让这个敏感的孩子感到了不安。
“娘娘,你晚上要去哪儿?”胤禛拉着云澈的衣袖,小声问,眼里满是依赖。
云澈心中一软,蹲下身将他搂住,柔声道:“娘娘不去哪儿,只是去御药房那边,跟太医说句话,问问怎么让禛儿吃得更壮实,很快就回来。禛儿乖乖跟铃铛儿姑姑睡觉,好不好?”
“那娘娘要快点回来。”胤禛把脸埋在她怀里,闷闷地说。
为了安抚孩子,也为了给自己积攒“福缘”以求平安,云澈决定制作一件特殊的“痊愈祈福灯”。她让铃铛儿找来一个透明的琉璃小碗,碗底铺上一层洁白的糯米粉,象征洁净与康复。然后,她选取了几味性味平和、带有吉祥寓意的药材——枸杞(红润吉祥)、莲子(心连心、安康)、百合(百年好合) 的干燥花瓣或果实,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糯米粉上,拼成一个简单的如意云纹图案。最后,在碗中央放置一小截红色的短蜡烛。
“禛儿看,这是娘娘做的‘健康如意灯’,”夜晚,云澈点燃蜡烛,温暖的烛光透过琉璃碗,映照出碗底精美的药材图案,“娘娘对着灯光祈祷,愿禛儿百病消散,身体棒棒,如意安康。等娘娘回来的时候,灯还亮着,禛儿的病就全好啦!”
胤禛被美丽的灯光和图案吸引,好奇地看着:“真好看……禛儿喜欢这个灯。”
“那禛儿就跟铃铛儿姑姑一起,看着这盏灯,等娘娘回来,好不好?”云澈将仪式感拉满,给孩子一个明确的心理寄托。
“好!”胤禛用力点头,注意力被成功转移。
安抚好胤禛,子时将至。云澈换上深色便服,将“小无相障”运转到极致,如同暗夜中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潜出承乾宫,朝着御药房方向而去。
御药房位于紫禁城东北部,靠近东筒子长廊,夜间除了值守太监,人迹罕至。后巷更是狭窄僻静,堆放着些杂物和废弃药渣。云澈按照素笺指示,准时抵达。她隐匿在墙角阴影中,星辉感知全力扩散,警惕地探查着四周。
月光清冷,巷内空无一人,只有风吹过杂物发出的细微声响和淡淡的药草苦涩气味。等待令人心焦。就在云澈怀疑是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之际,巷子另一端,一个身形佝偻、提着微弱灯笼、看似是巡夜老太监的身影,缓缓走了过来。
那老太监走到巷中,停下脚步,并未四处张望,而是低头咳嗽了几声,声音沙哑低沉地开口道:“娘娘既已至,何不现身?故人托老奴送来此物,或可暂解娘娘之忧。”
云澈心中警惕,并未立刻现身,而是压低声音从阴影中传出:“阁下所称故人是谁?所赠何物?”
老太监似乎并不意外,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、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块,轻轻放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,道:“故人言,娘娘近日为‘旧物’所扰,心绪不宁。此物名‘定魂香’,乃前朝宫中秘方所制,燃之可安神静气,驱散秽物沾染之邪祟之气。娘娘可于殿中试之,便知真假。至于故人……娘娘日后自知。” 说罢,竟不再多言,提着灯笼,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去,很快消失在黑暗中。
云澈等其走远,确认四周再无异常,才悄然上前,拾起那油纸包。入手微沉,散发着一股混合了多种药材的、复杂而沉静的香气,并无毒性迹象。她打开油纸,里面是一块压制成型的深褐色香饼,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、类似云纹的印记。
定魂香?驱散秽物邪祟?这分明是针对“人骨”事件带来的“不祥”流言!如果此香真有奇效,在殿中燃起,能安定人心,无形中便可化解部分针对她的污蔑。这“薄礼”看似寻常,却直指要害!
但这老太监是谁?背后的“故人”目的何在?是友是敌?云澈心念急转,无法判断。但香已到手,是真是假,一试便知。
她不敢久留,迅速按原路返回承乾宫。一路有惊无险,回到西配殿时,那盏“痊愈祈福灯”依旧亮着,胤禛已在铃铛儿的安抚下睡去,小脸上带着恬静。
云澈稍稍松了口气,立刻着手检验这“定魂香”。她切下极小一块,在偏殿角落的香炉中点燃。一缕青烟袅袅升起,香气果然与寻常香料不同,并非浓烈甜腻,而是带着一种清冽、悠远、仿佛能涤荡心神的气息。更让她惊讶的是,当香气弥漫开来时,她布设在殿内的那三颗黑白红石子形成的能量场,似乎变得更加稳定和清晰了一些,连她自身因连日紧张而有些浮躁的星辉之力,也隐隐感到一丝宁定。
此香竟真对能量场有安抚作用!绝非俗物!那“故人”所言,恐怕非虚!
这个发现让云澈心中稍定。无论对方目的为何,至少暂时提供了切实的帮助。她将剩余的定魂香小心收好,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。
然而,就在她以为今夜风波暂告一段落,准备歇息之际,负责在外围守夜的福安,突然脸色煞白、连滚爬爬地进来禀报,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:
“娘……娘娘!不好了!英华殿那边……又……又出事了! 刚才内务府的人连夜搜查,竟然在……在塌陷的假山基座下面,又挖出了……挖出了不止一具!是好多……好多白骨! 现在那边已经彻底戒严了!”
云澈手中的茶盏,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
不止一具白骨!英华殿之下,竟然埋着一个乱葬岗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