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胜寒看着他这副毫不掩饰的开心模样,一直微微紧绷的眉梢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些,心底那丝陌生的无措感也被一种更为熟悉的、解决技术问题后的轻松感取代。
她重新靠回摇椅里,目光再次投向逐渐被暮色吞没的远山,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说到做到的干脆:
“明天就做。”
晚风渐凉,最后一抹霞光收拢,天边亮起了第一颗星星。榕树下,摇椅再次发出舒缓的吱呀声,伴随着年轻连长压抑不住的、低低的兴奋哼唱,融入了边境宁静的夜色之中。
次日傍晚的厂房里,西斜的日光从敞开的窗户涌入,在水泥地上铺开一片暖金色的光毯。光线淌过满地整齐码放的零件与半成型的摩托车骨架,给冷硬的金属镀上一层活泛的橘边,空气里浮动的微尘都显得热闹起来。
墙角堆着些正在修复的,边防巡逻常用的旧装备,墙上刚刷的“提高警惕,保卫祖国”的标语,远处隐约传来训练场上的口号声。
曾团长领着军区研究所的王辰所长刚跨进门,两人几乎同时刹住脚步。
曾团长手里还夹着半截没点燃的香烟,王所长则抱着个旧的军绿色搪瓷杯,此刻都忘了动作,怔怔地看着厂房中央——
张胜寒半蹲在摊开的军绿色软垫上,身上是洗得的作训服,袖口挽到小臂。她指尖捏着一把铮亮的扳手,手腕稳得没有半分颤动。眼
前那辆摩托车的骨架已见雏形,钢管弯折的弧度流畅而富有张力,显然是针对山地地形特别设计的。
链条、齿轮、小型的发动机组在她手下正被一点点校准、拼合,动作精准得仿佛那些零件本就有生命,自然而然地寻找着彼此的位置。
整车线条小巧精悍,透着股利落的劲头,轮毂上隐约可见加深的防滑纹路,全然是适应边境崎岖山地的模样。
铁路安静地守在一旁。他手里攥着几样工具,目光专注地落在张胜寒的动作上,眼神亮得惊人。
他并不出声,呼吸都刻意放轻,只在张胜寒微微抬眼或手指微顿的瞬间,便将下一刻可能需要的套筒或螺丝刀无声地递过去,时机分毫不差。
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笑意,那笑意里除了骄傲。他偶尔抬眼扫视周围时,但更多的是一种守护者的专注。
“我的……老天爷……”曾团长率先倒抽一口凉气,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。他上前两步,几乎要蹲下来细看,手指间的烟忘了抽。
“胜寒?这……这真是你一个人,用咱们这儿的老旧设备捣鼓出来的?”
他带兵多年,熟悉从五六式到即将换装的新式装备,可眼前这辆手工攒出、却透着专业和实用气息的山地摩托,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。
边境地形复杂,交通不便,若真有可靠耐用的轻型山地摩托,对巡逻、通讯、小股机动意义重大。
王所长手里的搪瓷杯“哐当”一声放在旁边工具箱上,水溅出来些也顾不上。他一个箭步窜到张胜寒侧前方,眼睛瞪得滚圆,镜片后的目光炽热得像发现了新大陆。
他不敢碰那辆车,只弯着腰,脑袋几乎要凑到车架焊接处细看。“张工!张工你这手艺……神了!”
他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尖,“这车架焊接的均匀度,零件配合的公差控制!比我们研究所实验室里出来的样品都不差!你这是怎么做到的?这精度,这设计思路……”
他猛地转头看曾团长,话速飞快:“老曾,你们团这是藏了条真龙啊!这技术,放在哪儿都是宝贝疙瘩!”
旁边的王国安早就端着满满一搪瓷缸凉白开挤了过来,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,语气软和得不像平日里的他:“张工,快歇歇,喝口水!你这手可真巧,这摩托车看着就扎实,跑咱们这儿的山路肯定带劲!”
他说话时,眼神不住地往那摩托车上瞟,心里的小算盘噼啪响:要是营里能有几辆这玩意儿,往后巡逻、传达命令、甚至紧急救护,得省多少力气、抢多少时间!他递水的动作殷勤得近乎讨好。
李军带着几个侦察班的老兵围在外圈,伸着脖子看得眼睛发直。
李卫红咂咂嘴:“乖乖,张工这手比咱们玩枪还稳当!这车看着就灵巧,马力估计不小,爬坡过坎肯定利索。要是咱们班配上一辆……”
他撞了撞李军的胳膊,压低声音,眼里闪着光,“排长,咱能不能跟张工说说,也帮咱弄一辆?不要多,一辆就成!探路、回传消息,比两条腿快多了,还不容易暴露。”
周围几个老兵立刻点头,盯着摩托车的眼神火热,仿佛已经看见它驰骋在边境崎岖山道上的样子。
不远处,一群新兵蛋子围成半圈,窃窃私语,看向张胜寒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近乎崇拜的敬畏。
他们尤其不敢靠近那几台轰鸣的加工机器——张胜寒刚刚还在操作一台老式铣床加工一个小连接件,飞旋的刀头与冷却液的气味让她周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领域。
他们只敢远远望着她冷静侧脸和稳定操作机器的双手,小声嘀咕:“张工不是文职吗?这比咱连队的老技师还厉害!”
“这车真俊,不知道骑起来啥感觉……”
“小声点,别吵着张工。”
曾团长此时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些许,他走到张胜寒身边,看着她用一把特制的内六角扳手,稳稳地拧紧车把连接处的最后一颗螺丝。
他语气复杂,感慨中带着压抑的兴奋:“胜寒啊,你有这本事,怎么不早言语一声?这水平,别说团里,放到军区,那也是这个!”
他竖起大拇指,又忍不住俯身仔细查看摩托车粗粝的轮胎和明显加强过的减震装置,“这东西……对咱们边防太有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