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桌上,银锭与银票的光芒尚未在视觉中完全淡去,那沉甸甸的触感也仿佛依旧停留在指尖。二十两净利的狂喜与激荡,如同汹涌的潮水,在沈清徽的心湖中澎湃之后,迅速退去,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深沉、更加冷静的沙滩。
“怀璧其罪。”
这四个字,如同冰冷的警钟,在她脑海中清晰地敲响。前世宫廷,她见过太多因露富而招致杀身之祸的例子,无论是得宠的妃嫔,还是骤富的朝臣。在这个律法松弛、弱肉强食的乡野,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手握巨款,无异于稚子抱金过市,瞬间就会成为所有豺狼虎豹觊觎的目标。李地主尚未有所动作,或许只是在观望、在评估,若让他知晓这笔横财,那点因神秘感而生的忌惮,恐怕会立刻被贪婪吞噬。
绝不能露富!
不仅不能露富,还要将这份财富,如同埋藏最深的秘密般,彻底隐匿起来,化为无形的力量,而非招祸的根苗。
她的目光从小院简陋的仓房,那里存放着明面上“值钱”的茶叶,移到了自己居住的、同样朴素的屋内。
“陈砺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,甚至比平日更添几分肃杀。
“属下在。”陈砺立刻应声,他同样明白这笔财富带来的不仅是机遇,更是巨大的风险。
“屋内,需要一处绝对隐秘的所在。”沈清徽言简意赅,“要能防火、防盗、防潮、防虫,更要防人之窥探。你可能做到?”
陈砺眼中精光一闪,没有任何犹豫:“能!请主子示下位置。”
沈清徽走进屋内,目光如炬,仔细审视着泥土地面与墙壁的结合处,角落的阴影,以及家具的布局。最终,她的目光落在了屋内最不起眼的角落——那个堆放着她少量替换衣物和杂物的旧木箱下方。这里光线最暗,平时鲜少移动,且箱子本身就能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。
“就这里。”她指了指木箱下方的地面,“向下挖,空间不需太大,但要深,要稳固。入口需巧妙,开启闭合需费些周折,非你我二人,绝难发现、开启。”
“是!”陈砺领命,没有丝毫质疑。他立刻行动起来,先将木箱小心移开,露出下面平整的泥土地面。他没有使用铁锹之类容易留下明显痕迹和发出大声响的工具,而是找来了沈清徽让他打造的、用于挖掘草药的小巧手铲和一把旧的柴刀,开始一点点、极其小心地掘开泥土。
这个过程缓慢而安静。陈砺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工匠,每一铲下去都控制着力道,挖出的泥土用干净的布兜接住,不洒落分毫。沈清徽则在一旁,将挖出的泥土进行筛选,将较大的土块碾碎,使其看起来与屋内其他地方的尘土无异,必要时甚至掺入一些原有的灰尘,以消除新土痕迹。
挖掘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夜。期间,沈清徽不仅负责处理泥土,更时刻倾听着院外的动静,确保万无一失。当晨曦微露时,一个深约五尺、宽约两尺见方的垂直地穴,悄然出现在木箱下方。地穴的四壁被陈砺用柴刀背仔细拍打夯实,底部还铺上了一层他特意从河边挑选来的、干燥洁净的鹅卵石,用于隔潮。
接下来是制作窖盖和伪装。沈清徽让陈砺砍来一块厚实的木板,尺寸略大于洞口。她在木板朝下一面,用能找到的破旧油布、麻绳等物,层层包裹、填充,确保其与洞口边缘契合时能几乎不留缝隙,且具有一定的隔音和防潮效果。
然后,她亲自动手,将之前筛选处理过的泥土,混合着少量的水和从灶膛取来的、冷却的草木灰,调制成与周围地面颜色、质地都极其相似的泥浆,仔细地涂抹在木板朝上一面,并巧妙地做出与周围地面连贯的、细微的凹凸纹理。
待泥浆半干,她再轻轻撒上一层平日里积攒的、细碎的尘土。最后,将那个沉重的旧木箱移回原处,稳稳地压在上面。
做完这一切,从表面看去,那里只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普通角落,木箱与地面的接缝处自然积着薄灰,与屋内其他地方毫无二致。除非有人刻意移开木箱,并且极其仔细地检查地面,否则绝难发现脚下竟暗藏玄机。
沈清徽与陈砺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凝重与安心。
她取出那个装着巨款的布袋,再次清点。四锭白银,两张银票。她将其中三锭白银(十五两)和那二十两银票,用厚厚的油纸包裹了数层,又放入一个小巧的、本身毫无价值的陶罐中,密封好罐口。这才由陈砺探身入地窖,将其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铺着鹅卵石的底部最深处。
剩下的一锭白银(五两)和部分铜钱,她则放回了那个带锁的小木匣中,作为明面上流动的“改善金”和“研发基金”。如此一来,即使有人偶然发现这个小木匣,里面的钱财虽比普通村姑多些,但也尚在“靠手艺赚钱”的可接受范围内,不至于引发滔天巨浪。
妥善藏好大部分财富,沈清徽并未感到轻松,反而更加警醒。财富的隐匿,只是第一步。更重要的是日常言行举止,绝不能流露出半分暴富的痕迹。
她依旧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,吃着与往常无二的简单饭食。小院依旧维持着清贫但干净体面的样貌,没有添置任何显眼的家具或装饰。对外,她依旧是那个靠着一点“梦里”学来的手艺,勉强维持生计、略有盈余的林招娣。
甚至,在次日王婆子前来结算零散茶叶销售的分成时,沈清徽在如数支付后,还刻意轻叹了一声,状似无意地抱怨了一句:“这炒茶真是费神费力,赚些辛苦钱,也就能勉强糊口,添件新衣罢了。”
王婆子不疑有他,反而附和道:“可不是嘛!这年头,谁活着容易?丫头你能有这门手艺,已是老天爷赏饭吃了!”
沈清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她必须将“清贫但体面”的形象,牢牢焊在自己身上,融入每一个细节。让所有暗中窥探的目光,都得出一个结论:此女虽有些本事,但并无多少油水,犯不着为了那点蝇头小利,去招惹她身边那个不好惹的护卫。
深谙“怀璧其罪”的道理,并将谨慎二字刻入骨髓。
当夜色再次降临,小院重归宁静。沈清徽坐在屋内,目光扫过那个看似普通的旧木箱。她知道,那下面埋藏着的,是她在这个世界崛起的初始资本,是应对未来一切风浪的底气,也是一颗需要小心守护、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火种。
隐匿,是为了更好的迸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