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小芳消失在奶奶家那扇黑漆漆的木门后,我心里那股憋闷劲儿,好几天都没散干净。白天在学校上课,看着黑板上的字,有时候会走神,想起小芳踮着脚倒痰盂的样子,想起五姑和幺叔在麦田里累弯的腰。晚上回到山洞,看着空荡荡的火塘边,想着远在浙江打工的爸妈,心里就更不是滋味。
钱,像一块大石头,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。新房子的墙立起来了,可光秃秃的,像个没戴帽子的巨人,等着封顶的钱。爸妈这一走,又得年底才能回来。这大半年,我们仨孩子,守着这山洞,守着那半截新房,还有圈里那两头指望年底卖钱的野猪,日子得紧巴巴地过。
捡点柴火,肯定不行。现在读书不要钱了,书本费还是要钱、油盐酱醋,哪样不要钱?更别说还想给新房添置点啥了。得想办法找点活路。
周六一大早,天刚蒙蒙亮,我就把小九和小娴叫醒了。山洞里还黑着,只有火塘里埋着的炭火发出一点微弱的红光。
“姐,这么早干啥呀?”小九揉着眼睛,迷迷糊糊地问。
“进山。”我一边麻利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,一边说,“趁这两天放假,进深山看看,挖点药材,碰碰运气。”
一听“进山”,小九的困劲儿立马跑了,眼睛亮了起来:“进山?挖药材?好哇!”他以前最爱跟我进山,虽然累,但能找到好东西,卖钱换零食吃,是他最开心的事。
小娴却有点害怕,拉着我的衣角,小声说:“姐……深山里头……有老蛇……还有……还有那个……”她没说完,但我知道她怕啥。她也听我和小九说过苗寨后山那些用稻草裹着的死娃儿,那景象,别说她,连我现在想起来,后脊梁都发凉。
我摸摸她的头,安慰道:“小娴不怕,咱们不去苗寨后山那片。去鹰嘴崖背面那片老林子,那边路虽然难走点,但没啥脏东西。再说,这次咱们带上大黄和大黑!”
说着,我走到洞口,吹了声口哨。趴在草窝里的大黄和大黑立刻竖起耳朵,摇着尾巴跑了过来。我蹲下身,搂着它们的脖子:“大黄,大黑,今天跟我们一起进山!保护好我们,听见没?”
它们好像听懂了,“呜呜”地低鸣着,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手,眼神里透着机警和忠诚。有它们俩在,心里确实踏实不少。灰姑娘和花姑娘在洞里守护山洞,两只母狼性子也没那么野,就让它们留在山洞里看家,顺便陪着小娴。
我们简单吃了点早晨,我找来那两把用了很久、磨得锋快的柴刀,杀猪刀,一把自己别在腰后,一把递给小九。又找出两个半旧的背篓,里面放上挖药材用的小锄头、麻绳、水壶,还有几个用布包着的玉米饼子当干粮。
准备妥当,我们仨,带着大黄大黑,就出发了。走出洞口,天才刚亮,东边天际泛着鱼肚白,山坳里还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。空气又冷又清新,吸进鼻子里,带着草木和露水的味道。
我们没有走往常下山的路,而是沿着鹰嘴崖侧面一条更陡、更隐蔽的小路,往大山深处走。这条路,以前我跟小九走过几次,今天去采一种很值钱的药材,叫“岩黄连”,只长在背阴的悬崖石缝里。我和小九为了找山货卖钱,什么都不怕,
路越来越难走。根本没有像样的路,只有野兽踩出来的毛狗路,两边是比人还高的灌木和杂草,露水很快就把我们的裤腿打湿了,冰凉地贴在皮肤上。小九走在最前面,用柴刀砍掉挡路的藤蔓和树枝,开出一条路来。我紧紧拉着小娴的手,跟在后面。大黄和大黑一左一右护着我们,耳朵竖着,鼻子不停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
越往深处走,林子越密,光线也越暗。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,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。周围静悄悄的,只有我们踩在枯叶上的“沙沙”声,和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鸟叫。那种寂静,有点吓人。
小娴紧紧抓着我的手,手心有点出汗。我也心里发毛,忍不住老是想起苗寨后山那些恐怖的景象。我使劲摇摇头,把那念头甩开,小声对她说:“别怕,你看大黄大黑多机灵,有啥动静它们肯定先知道。”
正说着,走在前面的小九突然停下脚步,压低声音说:“姐,你看那边!”
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在一棵大松树的树根旁,几片肥厚、带着紫红色斑点的叶子特别显眼。是“三七”!这可是好东西,晒干了能卖不少钱!
我们赶紧凑过去。我小心翼翼地用小手锄挖开周围的泥土,生怕伤了根须。挖了大概一尺深,终于露出了底下纺锤形的块茎,黄褐色,疙疙瘩瘩的,闻着有股特殊的药香味。我小心地把它整个挖出来,抖掉泥土,放进背篓里。小九和小娴在旁边看着,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。开门红!这是个好兆头!
有了收获,劲头就更足了。我们继续往林子深处走,眼睛像扫描一样,仔细地搜寻着地面和树干。大黄和大黑也帮了大忙,它们嗅觉灵敏,有时候会对着某片草丛或者某棵树下“呜呜”低叫,我们过去一看,往往就能找到隐藏的宝贝。
一上午,我们找到了好几棵年份不错的何首乌,挖到了不少天麻,还采到一些稀有的菌子。背篓渐渐沉了起来,我们的心情也越来越轻松。深山里虽然危险,但也确实藏着宝贝。这些大山,就像个沉默而慷慨的老人,只要你肯付出辛苦和勇气,它就会给你回报。
中午,我们找了处有溪水的小山坳休息。溪水清澈见底,哗哗地流着。我们坐在光滑的石头上,就着溪水吃玉米饼子。大黄和大黑趴在旁边,警惕地守着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,暖洋洋的。听着鸟叫和溪水声,闻着草木的清香,刚才的紧张和害怕,好像都消散了不少。
“姐,”小九啃着饼子,脸上带着笑,“今天收获不错!这些药材拿到镇上药铺,能卖好些钱呢!”
“嗯,”我点点头,看着背篓里的药材,心里盘算着,“等卖的钱,我们可不可以天天吃好吃的,
小娴靠在我身边,小声说:“姐,等新房盖好了,我们就能住进去了吗?”
“能!”我用力点头,“等爸妈回来,把顶一盖,墙一粉刷,安上门窗,就能住了!亮堂堂的,再也不用住这黑山洞了!”
休息够了,我们继续往更深处走。下午的运气更好,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,我们发现了一大片野生山茶树林。这个季节,茶树上结满了油光发亮的茶果!这可是榨茶油的好东西,比药材还值钱!我们兴奋地摘了起来,直到两个背篓都装得满满当当,再也塞不下了。
太阳偏西的时候,我们开始往回走。背篓沉甸甸的,压得肩膀生疼,但心里是欢喜的。这一天的辛苦,值了!
回来的路上,虽然还是那条寂静的山路,但有了沉甸甸的收获壮胆,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大黄和大黑似乎也感受到了我们的喜悦,跑前跑后,尾巴摇得欢快。
爬上鹰嘴崖,回到山洞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灰姑娘和花姑娘听到动静,兴奋地冲出来迎接我们。小娴扑过去抱住它们,咯咯地笑。看着山洞里温暖的火光,看着我们辛苦一天换来的满背篓山货,再看看身边健康活泼的弟弟妹妹和忠诚的狼崽,我心里那股因为小芳和五姑她们而积压的郁闷,好像被这实实在在的收获冲淡了一些。
日子是难,但只要我们肯干,肯咬牙,总能找到活路。大山是危险的,但它也是慷慨的。就像爸妈常说的,人只要不懒,肯下力气,老天爷总会给口饭吃。
晚上,我们把采来的药材和茶果仔细整理好,摊开在通风的地方晾着。心里盘算着,等下周放假,就去镇上把它们卖掉。虽然辛苦但至少,我们能靠自己的双手,一点点地攒,一点点地靠近那个亮堂堂的盼头。
深山里的活路,虽然辛苦,虽然危险,但它给了我们在这艰难日子里,继续走下去的底气和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