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九,眼看着明天就是除夕了。山洞里,妈妈正忙着把昨天赶集买回来的肉和鱼用盐腌上,爸爸带着小九在洞口劈柴,想把过几天要用的柴火都备足。我坐在火塘边,帮小娴梳头发,想把新买的红头绳给她扎上。灰姑娘和花姑娘趴在我脚边打盹,大黄和大黑守在洞口,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,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一切都平静得像过年该有的样子。可这平静,比窗户纸还薄,一捅就破。
突然,趴在洞口的大黄猛地站了起来,全身的毛瞬间炸开,喉咙里发出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、极其低沉凶狠的“呜呜”声,不是平时的警告,更像是要扑上去撕咬的前兆!紧接着,大黑、灰姑娘、花姑娘也齐刷刷地弹起来,尾巴绷得像铁棍,龇着牙,死死盯着下山的那条路,鼻翼剧烈翕动,那架势,简直像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!
“咋了?!”爸爸扔下柴刀,脸色骤变。这种反应,比前天看到奶奶他们来时激烈多了!
我心里咯噔一下,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。我冲到洞口,顺着狼崽盯着的方向往下一看——这一看,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!
只见山下那条蜿蜒的小路上,黑压压地来了一群人!打头的,依然是奶奶邱桂英,她走得飞快,瘦小的身子挺得笔直,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寒冰,比上次更冷、更硬!紧跟在她身后的,竟然是四叔唐学强!他怀里抱着一个用红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身影,那肯定是小芳!小芳好像睡着了,或者……一动不动的。四叔旁边,还跟着一个陌生女人!那女人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,穿着件半新的蓝布罩衫,低着头,看不清脸,但身形看着挺结实。这肯定就是爸妈说的,四叔新找的那个搭伙过日子的女人,叫小金凤的!
再后面,大伯、三叔,还有他们两家的老婆孩子,几乎全家出动!一群人闷着头,气势汹汹地朝着鹰嘴崖爬上来!这阵势,比上次来要小芳时还要大,还要吓人!一看就是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!
“坏了!是奶奶!四叔他们也来了!还抱着小芳!”小九吓得声音都变了调,脸瞬间惨白。
妈妈手里的鱼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她也冲到洞口,看到山下那场景,腿一软,差点瘫坐下去,声音带着哭腔:“他们……他们又想干啥?还抱着小芳……”
爸爸的脸色铁青,拳头攥得紧紧的,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。他死死盯着山下越来越近的人群,尤其是四叔怀里那个小小的红色包裹,呼吸都粗重起来。
“爸!妈!他们准没好事!”我急得直跺脚,“咱们不能让他们上来!万一他们硬要闯山洞怎么办?惊了狼崽,会出大事的!”
爸爸猛地回头,看了一眼洞里焦躁不安、龇牙低吼的四只狼崽。它们现在的状态,一旦受到刺激,真可能扑上去咬人!到时候,就真的无法收拾了!
“走!我们下去!”爸爸当机立断,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决,“不能让他们靠近山洞!在山路上拦住他们!平萍,小九,把狼崽看好!让它们跟着,但千万不能先扑人!吓唬住他们就行!”
“哎!”我和小九赶紧应着,心里怕得要命,但还是死死拉住大黄大黑的项圈(其实也就是粗麻绳编的),灰姑娘和花姑娘也紧紧跟在我们脚边。它们全身肌肉紧绷,喉咙里的低吼声像闷雷一样,滚动着。
我们一家五口,带着四只已经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狼崽,急匆匆地冲下山坡。爸妈走在最前面,脸色凝重得像石头。我和小九紧紧拽着狼崽,小娴害怕地拉着我的衣角。我们的心跳得像打鼓,山风刮在脸上,又冷又疼。
就在半山腰一处稍微平坦的拐弯地方,我们和奶奶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,迎面撞上了!
两拨人,在这条窄得只容两人并肩的山路上,猛地停住脚步,面对面僵持住了。距离近得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。
奶奶看到我们,尤其是看到我们身边那四只龇着獠牙、发出威胁低吼的狼崽,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忌惮,但随即被更深的蛮横取代。她双手叉腰,冷笑一声:“哼!还算你们识相!知道下来了!省得我们爬上去!”
四叔抱着小芳,低着头,不敢看我们,脸色灰败。他怀里的小芳,依旧裹得严严实实,一点动静都没有,像是睡熟了,可那姿势……总觉得有点不对劲。那个叫小金凤的短发女人,站在四叔侧后方,抬眼看着我们,眼神里带着打量和一种说不清的冷漠,还有一丝……紧张?
大伯和三叔两家的人则站在稍后一点,像是在助威,又像是在看热闹,眼神复杂。
“妈,学强,你们这是干啥?”爸爸的声音压抑着怒火,目光死死盯住四叔怀里,“抱小芳上来干啥?还带这么多人?”
奶奶哼了一声,用下巴指了指小芳:“干啥?你说干啥!你们看看!看看你们干的好事!”她猛地伸手,想去扯小芳身上的红布包袱,“自打从你们这儿回去,这孩子就蔫蔫的,不吃不喝,整天哭闹!昨天夜里开始发高烧,说明话,到现在都没退!肯定是你们上次还孩子的时候,吓着她了!还是你们这鬼地方不干净,沾了啥脏东西!”
妈妈一听,脸色唰地全白了,冲上前一步,声音发抖:“妈!您胡说啥!小芳在的时候好好的!我们咋会吓她!是你们……是你们没照顾好!”
“放屁!”奶奶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妈妈脸上,“不是你们吓的,她能成这样?我看就是你们这狼窝晦气!连带着孩子都中了邪!今天必须上来,找你们算账!要么,你们拿出钱来给孩子看病!要么,就让你们这四只畜生滚蛋!看着就丧气!”
这时,那个叫小金凤的女人突然开口了,声音有点尖细,带着埋怨:“就是!强哥抱着孩子回去,就没安生过!肯定是这地方不干净!娃儿小,魂儿不稳,容易沾惹东西!这看病抓药的钱,二哥二嫂你们不能不出吧?”
我气得浑身发抖!他们这是赤裸裸的讹诈!小芳生病,明明是他们自己没照顾好,却把脏水全泼到我们头上!还想赶走我们的狼崽?还想讹钱?
“你们胡说!”我忍不住尖叫起来,“小芳在的时候根本没事!是你们……”
“呜——汪汪汪!”我话没说完,被我死死拽着的大黄可能感受到我的愤怒和对方的恶意,猛地向前一冲,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吠!大黑、灰姑娘、花姑娘也同时龇出尖利的獠牙,发出更加凶狠的低吼,四肢刨地,作势欲扑!那气势,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撕咬!
对面的人群瞬间一阵骚动,尤其是那些女人和孩子,吓得惊叫起来,连连后退。奶奶的脸色也变了一下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四叔更是抱紧小芳,躲到了奶奶身后。只有那个小金凤,虽然脸色发白,却还强撑着站在原地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和狼崽。
爸爸一把将我拉到身后,挺身站在最前面,对着狼崽厉声喝道:“大黄!停下!”
狼崽们听到爸爸的命令,吠叫声低了下去,但依旧龇着牙,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,死死盯着对面的人,尤其是奶奶和四叔。
爸爸转过身,面向奶奶,眼神冰冷得像山里的石头:“妈,学强,你们听好了!小芳生病,我们心疼。但你们想把屎盆子扣我们头上,没门!钱,一分没有!狼崽,是我们的家人,谁也别想动!你们现在,立刻,抱着孩子下山去找医生!要是因为在这儿耽误了孩子看病,出了什么事,你们自己负责!”
爸爸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,在山谷里回荡。
奶奶气得脸色铁青,指着爸爸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四叔抱着小芳,眼神慌乱。那个小金凤扯了扯四叔的袖子,低声说了句什么。
山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枯叶。狭窄的山路上,我们一家和狼崽紧紧站在一起,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。对面,是心怀鬼胎的所谓“亲人”。一场关于污蔑、讹诈和守护的对峙,在这年关将至的山崖下,激烈地展开着。小芳那无声无息的模样,像一根刺,扎在每个人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