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下的热闹像春天的潮水,一波接着一波。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隔三差五就响一阵,那是谁家又娶了新媳妇;偶尔还有吹吹打打的唢呐声,呜哩哇啦地送着谁家的姑娘出嫁。空气里好像都飘着一股喜庆劲儿,混合着酒肉的香气和硝烟的味道。
我和小九在山洞里,听着那些远远传来的热闹,心里却不像年前那样觉得堵得慌了。因为我们心里也揣着一件天大的喜事,像怀里揣了个暖炉,走到哪儿都热乎乎的。
那天,冉老师家的小孙子冉小星又在山脚下扯着嗓子喊:“唐平萍!电话——你爸妈的电话——”
我和小九当时正在洞口晒前几天采来的蕨菜,一听这话,把手里的东西一扔,像两只被惊起的山雀,连跑带滑地冲下山去。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,几乎要撞出来。
跑到冉老师家小卖部,我气喘吁吁地抓起那个黑色的电话听筒,手有点抖。
“喂……爸?”
“萍啊,”爸爸的声音从那头传来,带着电流的杂音,但听得出挺高兴,“是我跟你妈。家里都好吧?”
“好,都好!”我赶紧说,眼睛忍不住瞟向旁边伸长脖子听着的小九。
“告诉你们个好消息,”妈妈的声音插了进来,带着笑,“厂里这阵子活儿忙完了,车票也托人买到了!我跟你爸,回来陪你们过元宵节!”
元宵节!
我脑子里“嗡”地一下,好像有无数朵烟花炸开了!他们真的要回来了?不是明年,不是以后,就是几天后的元宵节!
“真……真的?”我嗓子发紧,几乎说不出话。
“真的!大概正月十四晚上就能到镇上,十五肯定到家!”妈妈的声音很肯定,“到时候妈给你们带城里的芝麻馅大汤圆吃!”
“哎!哎!晓得了!”我只会一个劲儿地点头,好像他们能看见似的。小九在旁边急得直扯我的衣角,我把听筒往他耳边凑了凑,他听着里面爸妈的声音,咧着嘴傻笑,口水都快流出来了。
又说了几句,挂了电话。我拉着小九走出小卖部,感觉脚下的地都是软的,像踩在棉花上。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,一点都不刺眼,反而暖融融的。路边枯草底下好像都冒出了点点绿意。
“姐!爸妈要回来了!还要带汤圆!”小九兴奋地在我身边蹦跳,声音又脆又亮。
“嗯!”我重重地点头,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,感觉牙齿都快笑掉了。
正好这时,小燕燕和几个女娃从河边洗完衣服回来,提着篮子走过来。小燕燕一眼就看见我们姐弟俩傻笑的样子,蹦蹦跳跳地跑过来,好奇地睁大眼睛:“萍萍,小九,你俩捡到金子啦?笑成这样,牙齿都要笑掉喽!有啥好事嘛?快跟我说说!”
我难得地没有觉得她吵,反而一把拉住她的手,声音里都带着雀跃:“小燕燕!我爸妈要回来了!过元宵节就回来!还要给我们带芝麻馅的大汤圆吃!”
“真的呀?太好了!”小燕燕也替我们高兴,拍着手跳,“这下你们不用自己过年了!有人疼了!”
她这话像一颗小石子,轻轻投在我心湖里,漾开一圈温柔的涟漪。是啊,有人疼了。虽然只是短暂的团聚,但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疼。
往回走的路上,我觉得天更蓝了,风更柔了,连村里那些嘈杂的声响,听起来都顺耳了不少。我们看到村口有人在贴红对联,是另一家要办喜事的;看到新媳妇穿着红衣裳,羞答答地给长辈敬茶;看到嫁女儿的队伍,虽然有点哭哭啼啼,但也是热热闹闹的。
以前觉得这些热闹扎心,现在却觉得,这世上还是有喜事发生的。而我们家,也终于要有一桩喜事了。
回到山洞,我和小九都坐不住。我看着这个我们住了这么久的地方,忽然觉得哪里都需要收拾一下。
“小九,咱们把洞里扫一扫!”
“哎!”
“把那个破草铺重新铺一下,弄得厚实点!”
“好!”
“水缸里的水打满!”
“嗯!”
我们俩像两个上了发条的小陀螺,在山洞里忙活起来。扫地,铺床,擦洗我们那点简陋的家什。虽然山洞还是那个山洞,破旧依旧,但在我眼里,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起来。连墙上那两张有些卷边的红奖状,都显得格外红艳。
忙活完了,我和小九就趴在洞口,望着那条蜿蜒下山、通往远方的小路。
“姐,爸妈从那条路回来吗?”
“嗯,就从那儿。”
“他们会不会不认识路了?”
“傻话,咋会不认识。”
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心里被一种胀鼓鼓的期待填得满满的。小九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:“今天初十……十一、十二、十三、十四……姐,还有四天!”
“嗯,还有四天。”
四天,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。每一阵风吹过树林的声音,都让我们竖起耳朵,以为是脚步声;每一次远处传来的狗叫,都让我们心跳加速,以为是爸妈回来了。
山下的锣鼓和鞭炮还在响着,别人的喜事一桩接一桩。
但这一次,我们不再只是看客。
我们也在盼着自己的团圆,盼着那碗可能很甜很甜的芝麻馅汤圆,盼着那短暂却真实的——“有人疼”的日子。
这盼头,像一颗小小的火种,把山洞照亮了,也把我们的心照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