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午十点的阳光斜穿过实验室百叶窗,在布满电路板的工作台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。沈心怡推开虚掩的防火门时,积灰从气密条簌簌落下。空气里漂浮着松香与氧化金属的混合气味,像是某种陈旧仪器的呼吸。
刘教授从示波器后方抬起头,花白鬓角沾着几点焊锡碎屑,他摘掉放大镜架时金属腿在太阳穴留下两道深红压痕,沈心怡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始终悬在紧急断电按钮上方三厘米处。
“轮椅符号的蚀刻工艺与三年前数据幽灵项目完全一致。”沈心怡将证物袋放在沾染茶渍的论文稿上,“我们需要原始代码的架构图。”
刘教授的瞳孔在镜片后急剧收缩,喉结滚动带起颈间皱纹的涟漪,他忽然伸手按住窗台边的机械钟摆,齿轮咬合声戛然而止。
“那孩子如果活着也该这么大了。”他指尖划过平板电脑上林小雪的照片,指甲缝里嵌着黑色阻焊漆。“监控录像里穿连帽衫的身影始终低着头对吧?因为实验室摄像头装在两米二的高度。”
沈心怡打开录音笔时红光在桌角闪烁。“根据安全日志,昨晚十一点有人用您的生物特征登录了市局服务器。”刘教授突然剧烈咳嗽,保温杯里深褐色液体晃出杯沿。“他们连死人账户都能复活,何况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。”
他拉开档案柜最底层的暗格,泛黄的笔记本扉页贴着女孩扎马尾的照片,照片边缘被摩挲得发白,荧光笔标注的日期停在十二年前九月。
“数据幽灵从来不是程序漏洞。”他声音像生锈的轴承转动,“是有人在系统里养蛊。”
陆小凡的视讯窗口在平板角落弹出,汗湿的额发黏在眉骨上。“养蛊需要容器和饵料。”他嘶哑着嗓音问道,“红星艺校的标本库就是现成的培养皿?”刘教授用镊子夹起芯片残片对着灯光,裂纹在显微镜头下蔓延成河网。
“当年项目叫停前一周,基金会的人来找过我。”他忽然改用方言,语速快得像失控的打字机。“说只要交出核心算法,就能让我女儿参加海外艺术交流展。”
沈心怡无意识转着钢笔,墨汁在草稿纸上晕开蛛网状污迹。“默语画廊的离岸账户每周固定向基金会汇款。”刘教授苦笑时露出镶银的臼齿。“画廊只是个洗衣房,真正穿衣服的人藏在防弹玻璃后面。”
他翻开笔记本某页,手绘的数据流图谱间夹杂着钢琴指法练习,“看这个递归结构。”铅笔尖点向某个嵌套循环,“就像俄罗斯套娃,每层壳都装着不同的谎言。”
陆小凡在镜头前举起金属笑脸卡片,刻痕与图谱某个节点重合。“所以烛火阵是某种实体服务器?”
刘教授突然扯断示波器探头,电线爆出的火花在视网膜留下绿色残影。“别碰地下的东西!”他胸口剧烈起伏着,“那些档案袋里装着会呼吸的墓碑。”
窗外传来无人机航拍的嗡鸣,沈心怡快步调整百叶窗角度,斜对面图书馆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模糊光斑,某个穿环卫制服的人正仰头看向实验室窗口。刘教授往沈心怡大衣口袋塞进微型硬盘,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。
“原始代码的备份。”他嘴唇翕动几乎不出声,“用我女儿生日当解密密钥。”
机械钟摆突然恢复摆动,铜锤擦过桌沿碰倒了试剂瓶。刺鼻的酸性雾气弥漫开来,他趁机压低嗓音,“校正者在重组十二年前的网络。”
沈心怡握紧口袋里的硬盘,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刘教授重新戴上放大镜,佝偻的背影像株枯死的盆景。
他打开通风系统开关,换气扇的轰鸣掩盖了所有未尽之言。“记住,数据幽灵最可怕的是会学习。”他用酒精棉擦拭镜片,水珠在镜面裂成无数棱镜。“现在它们已经学会伪造心跳了。”
沈心怡转身时作战靴踢到地上的线缆捆,彩色电线像纠缠的蛇群簌簌滑动。实验室门禁提示音响起,电子女声播报着下一节实验课预约。刘教授往她背包侧袋塞了盒受潮的薄荷糖,糖盒底部贴着褪色的钢琴课收据。
穿过走廊时监控摄像头齐刷刷转向,红色指示灯如充血的眼球。沈心怡在消防通道口遇见推着仪器车的助教,对方白大褂下摆沾着与刘教授相同的焊锡碎屑。她按住肋下的配枪快步走进安全通道,金属扶手残留着冰凉的指纹压痕。
越野车引擎发动时,车载导航自动跳转到大学城地图,某个匿名标记在生物实验室楼顶闪烁两下后消失。沈心怡扯掉录音笔上的伪装贴纸,胶质底层露出轮椅符号的浮水印。
陆小凡发来的加密消息在屏幕裂痕间滚动:赵伟失踪前最后通话来自基金会总机。
她降下车窗让冷风灌进衣领,薄荷糖的凉意顺着喉管滑入胸腔。后视镜里实验室窗帘剧烈晃动,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正在拉扯束带。
手机突然震动,王皓传来的频谱分析图显示:今早九点五十七分,刘教授实验室曾持续发射强电磁脉冲。持续时间正好够抹去三台服务器的运行日志。
沈心怡猛打方向盘拐上来时路,轮胎碾过减速带震落了储物箱里的绷带卷。
她咬开糖盒,受潮的薄荷糖黏在槽牙上化成苦涩的糖浆。微型硬盘在口袋里散发微热,像是揣着块尚未熄灭的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