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晚上八点多,雨刚停没多久,空气里还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。地面蒸发出来的热气混着霓虹灯光,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。路边积水洼映着广告牌的倒影,被零星走过的行人踩碎又聚拢。
陆小凡缩着脖子从出租车里钻出来,一脚踩进暗沉的水坑。泥点溅上他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,他也懒得去擦,径直朝那栋外墙爬满霓虹灯管的建筑走去。
“波波脱口秀俱乐部”的招牌在夜色里扎眼地闪烁着。门口已经没什么排队的人,就两个保安靠在墙边抽烟闲聊。
其中一个瞥见陆小凡,抬了抬下巴:“凡哥,今儿没班?找钱老板搓一顿?”
陆小凡含糊地应了一声,侧身挤进门。
里面演出刚散场,空气浑浊地飘着烟味、酒精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。
几个工作人员拖着脚步收拾桌椅,舞台灯光还没全熄,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懒洋洋的光斑。
一个穿着亮片裙的女演员正对着走廊的镜子卸妆,棉片上沾满了猩红色。
背景音里还夹杂着道具组搬动箱子的磕碰声和零星的笑骂。
钱波的办公室门虚掩着,透出暖黄的光。
陆小凡没敲门,直接用肩膀顶开条缝挤了进去。
钱波瘫在办公桌后那张宽大的皮质转椅里,两条腿翘在桌沿。手里捏着杯威士忌,冰块晃荡发出细碎的轻响。屏幕上的股票曲线红绿交错,映得他脸上明明暗暗。桌角堆着几份散开的演出合同和半包吃剩的花生米。
“哟,钱老板,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啊。”
陆小凡反手带上门,一屁股摔进对面沙发。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他顺手捞起扶手上那本皱巴巴的节目单扇风。
钱波眼皮都没抬,慢悠悠啜了口酒。“啧,你小子准没好事。又捅什么篓子了?”
声音带着酒后特有的沙哑,听着放松,但搁在杯沿的手指很稳。
“哪能啊,”陆小凡嘿嘿一笑,抓了抓还有点潮湿的头发,“刚忙完,顺路过来瞅瞅你。顺便……讨杯酒喝。”
钱波这才斜过眼瞅他,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。“我这儿最次的酒都够你一天饭钱了。”
说着弯腰从桌下小冰箱摸了罐啤酒扔过去,“将就吧。就这还是我藏底下才没被那帮崽子摸走。”
陆小凡接住,啪一声拉开拉环,冰凉的泡沫涌出来沾了一手。他仰头灌了一大口,满足地哈了口气。喉结滚动的时候,他瞥见钱波屏幕角落一闪而过的加密聊天窗口。
“哎,老钱,你门路广,最近有没有听说……哪儿有点那种,比较私密的局?”
陆小凡用指尖敲着啤酒罐,发出哒哒的轻响。
“就……能见识点真东西的那种。”钱波晃酒杯的动作顿了一下。冰块磕在杯壁上,清脆一响。
“哪种真东西?”他问,语气没什么变化,但眼神稍微聚焦了点。
“就……拍卖会呗。”陆小凡往前凑了凑,压低了点声音。
啤酒罐在指尖转着,水珠滴落在膝盖上,“地下那种,门槛高的。听说挺刺激,想去开开眼。”
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,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嗡声。窗外传来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噪音,一道光斑扫过天花板。
钱波放下腿,坐直了些,把酒杯搁到桌上。玻璃底和木质桌面碰撞,发出沉闷的一声。
“小凡,”他声音沉下去点,“你现在好奇的东西,越来越往危险边上靠了。”
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,留下蜿蜒的痕迹。
“没没没,纯粹艺术熏陶,”陆小凡摆手,脸上还挂着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。脚尖却无意识地蹭着地毯上某个烧焦的斑点。
“找点创作素材,下回段子好多点高大上元素忽悠观众不是?”
钱波没笑。
他盯着陆小凡看了几秒,突然伸手从抽屉里摸出盒烟。
弹出一根叼上,点火的时候打火机咔哒响了三下才着。
烟雾模糊了他半张脸。
“那地方水深得很,”他呼出一口灰白的烟圈,“里头混的不是捞偏门的就是洗钱的,随便一个都能把你生吞了。你这种小虾米掉进去,咔嚓一声,没了。”
烟灰簌簌地落在桌面上,他也没去掸。
“我就看看,绝对不惹事!”陆小凡举起三根手指,啤酒罐歪在腿边洒出少许,“我你还信不过吗?”
“就是太信得过你惹事的本事才头疼。”钱波叹了口气,身体向后重新靠进椅背。
抬手捏了捏眉心,袖口露出半截青黑色的纹身,像是某种缠绕的藤蔓。
“邀请函是吧?行,我试试。但不能用你现在这名字身份去,得换个壳。那种地方,最忌讳的就是底细不明的人。”
陆小凡眼睛一亮,立马接上:“成!换啥都行!多久能弄到?”
“急什么。”钱波横他一眼,把烟摁灭在堆满烟蒂的陶瓷缸里。
“我得问问路子。明天给你信儿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加重,“听着,陆小凡,到时候进去了,管好你的眼睛和嘴。只看,只听,别问,别碰。里头的人你一个都惹不起。有些场子背后的水,是真的能淹死人。出了事,我可捞不动你。”
“明白明白!谢了老钱!回头请你吃饭!”陆小凡一下子弹起来,啤酒罐都没拿稳,剩了点酒液洒出来。
他也没在意,咧嘴笑着就往门口退,肩膀撞到门框发出咚的一声闷响。
“吃个屁,少给我找点事就行。”钱波笑骂了一句,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。手指却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像是某种摩斯密码的节奏。
门轻轻合上,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嘈杂。
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。
钱波脸上的那点笑意慢慢褪去,眼神逐渐变得锐利。
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,突然伸手拔掉了网线。从抽屉最底层摸出部看起来挺普通的黑色手机,解锁时屏幕泛着幽蓝的光。
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,最终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。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,那边没说话。
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。
钱波对着话筒,声音压得很低,没了刚才的随意,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硬。
“他要那张票。按三号方案处理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咔哒一声,像是打火机盖开合的声音。钱波挂断电话,将手机重新藏回抽屉深处。
窗外霓虹灯闪烁,红绿光影掠过他面无表情的脸。
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角那道深刻的划痕,像是抚摸旧日的伤疤。
威士忌杯底还剩最后一口琥珀色的酒液,冰块早已化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