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暗,并非瞬间降临,而是一种缓慢的、令人窒息的蚕食。
天幕上,那轮模糊的月亮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啃噬,边缘泛起诡异的血红色光晕,那是地球大气层折射的最后一抹阳光,如同垂死巨兽伤口流出的粘稠血液。阴影的边缘清晰而锐利,带着一种非自然的、近乎几何的精准,缓缓覆盖月面。光线如同退潮般从这片黑色海岸上抽离,不是夜晚的温柔降临,而是某种存在被强行“关闭”的冷酷过程。
温度在急剧下降,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寒冷,而是一种深入灵魂的、剥夺一切生机与温暖的“死寂之寒”。空气中弥漫的惰性能量波动,在月蚀开始的瞬间,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,骤然变得活跃而粘稠。那些遍布大地的暗红色纹路,此刻不再是缓慢脉动,而是如同苏醒的血管般剧烈搏动,散发出越来越刺眼的暗红光芒,将我们脚下这片焦黑土地映照得如同地狱的熔岩平原。
“来了……”艾米搀扶着陈烁,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她的脸色在暗红光芒的映照下,惨白得如同鬼魅。
老金紧握着砍刀,肌肉紧绷,如临大敌,但眼神深处也透着一丝面对天灾般的无力。小陈则死死攥着那枚已经不再悸动的玉坠碎片,仿佛那是最后的护身符,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不停发抖。
我站在原地,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。脑海中那苍白之城的影像不再仅仅是幻觉,它正在变得……“坚实”。冰冷的钟声仿佛穿透了维度的壁垒,直接在现实世界中回荡,每一次敲击都让我的灵魂与之共振,产生撕裂般的痛楚。胸口那簇“生之火焰”在这无处不在的死寂寒意压制下,摇曳不定,仿佛随时都会熄灭。
更可怕的是那种“空间”本身正在发生的变化。
周围的黑色残骸开始出现重影,它们的轮廓变得模糊,仿佛同时存在于多个重叠的位面。空气像水波一样荡漾,光线在其中扭曲、弯折,形成光怪陆离的畸变。我们脚下的地面传来细微但持续的震动,并非地震,更像是整个空间结构正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拉伸、扭曲所发出的呻吟。
影域重合,不仅仅是天象,更是维度的崩塌与交融!
“稳住!不要分散!”陈烁用尽最后力气发出警告,他的声音微弱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。他挣扎着想要站直,依靠自己的力量,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只能勉强靠在艾米身上。
我们背靠背围成一个小圈,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正在发生的、超越理解范畴的剧变。
盆地方向,那道暗红色的能量屏障在月蚀的光芒下变得如同半透明的血色琥珀。透过屏障,可以看到核心结构体那庞大的轮廓正在剧烈扭曲、变形,暗红色与暗紫色的能量在其中疯狂冲突、交织,仿佛一个垂死巨兽在经历最后的痉挛。那只秩序之眼已经消失,或许是被核心内部更狂暴的力量吞没,或许是与正在降临的某种更高位格的存在融合。
就在这时——
嗡!!!!!!!!!
一声无法用任何已知物理规律描述的、贯穿物质与灵魂的巨响,从天空,从大地,从我们所在的每一个空间维度轰然爆发!
不是声音,而是规则被改写的哀鸣!
我们头顶,那被阴影完全吞噬的月亮,其中心位置,猛地裂开了一道口子!
那不是物理的裂缝,而是空间的伤疤!一道横贯天穹的、幽暗的、仿佛连接着无尽虚空的裂隙!
裂隙之中,不再是熟悉的星空,而是……那片我们曾在意识层面窥见过的、死寂的、永恒的灰白!
苍白之城!它正在通过月蚀打开的通道,将其投影,或者说其本体的一部分,强行挤入我们的现实!
灰白色的光芒,冰冷、均匀、剥夺一切色彩与希望,从天空的裂隙中倾泻而下,如同巨大的探照灯,笼罩了整片黑色海岸!
在这灰白光芒的照耀下,现实世界的规则正在飞速瓦解、重构!
我们周围的黑色残骸,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,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分解、消散,不是化为碎片,而是直接“不存在”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那片熟悉的、扭曲的、非欧几里得几何的灰白建筑虚影,它们正从虚无中缓缓浮现,如同底片在显影液中逐渐清晰!
脚下的黑色地面也在融化,变成那种毫无生气的灰白材质,冰冷刺骨。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气味被一种绝对的、万古死寂的“空无”感所取代。
我们,正在被强行拉入“苍白之城”的领域!
“不!不能待在这里!”老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,他试图向前冲,但脚步却如同陷入泥沼,周围的空气粘稠得如同液态水泥,每移动一寸都耗费巨大的力气。
艾米尝试开枪,子弹射出后却如同慢动作般在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,然后……就那么凭空消失了,没有声音,没有弹痕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物理规则在这里正在失效!
小陈徒劳地操作着毫无反应的终端,脸上写满了崩溃。
陈烁猛地抓住我的手臂,他的手指冰冷而用力,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不甘与决绝:“林晚……核心……必须……干扰它……那是……锚点……”
他的话断断续续,但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!
这片黑色海岸的核心,那个我们刚刚逃离的暴怒结构体,它是“苍白之城”与现实世界连接的能量枢纽和空间锚点!月蚀打开了通道,而核心提供了坐标和稳定性!
只要核心还在运转,只要它与“苍白之城”的连接不被切断,这片区域的“现实”就会被彻底覆盖、吞噬!
我们无法对抗整个正在降临的城池,但或许……可以尝试动摇它的“锚”!
可是,怎么做?我们连靠近都做不到!那道屏障依旧存在,而且在这影域重合的诡异环境下,似乎变得更加坚固了。
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玉坠碎片上。杨潇的后手……它能打开屏障的通道,是否也意味着,它对核心本身,也拥有某种程度的“权限”?
一个更加疯狂、更加危险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。
既然无法从外部物理破坏,那么……就从内部,从能量层面,从信息层面,去污染它,去扰乱它!就像我们之前尝试用终端残存能量模拟脉冲那样,但这一次,需要更强力、更本质的“干扰源”!
而我,这个与“血钥”有过深度连接,体内残留着龙族力量与苍白之城冰冷秩序烙印的“矛盾体”,或许就是最好的“载体”和“炸弹”!
“把我……送回去……”我看着陈烁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送到屏障那里……用玉坠……打开通道……然后,把我……扔进去。”
“什么?!”艾米失声惊呼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老金也瞪大了眼睛:“你疯了?!进去就是送死!”
陈烁死死盯着我,他看到了我眼中那片燃烧的灰白与不屈的金芒交织的火焰。他明白了我的打算,也清楚这几乎是十死无生。但……这是目前唯一可能产生变数的方法。
“你有……多少把握?”他的声音嘶哑。
“零。”我如实回答,“但这是……唯一的机会。”
与其在这里被慢慢同化、吞噬,不如主动投身熔炉,在毁灭中寻求一线生机,哪怕这生机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计。
陈烁沉默了,他剧烈地咳嗽着,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。几秒钟后,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惨烈的光芒。
“好!”他只说了一个字。
没有时间犹豫,没有时间告别。
艾米和老金还想说什么,但被陈烁用眼神制止了。
我们开始向着盆地边缘那道暗红色屏障的方向,艰难地移动。每一步都像是在逆着狂潮游泳,空间的粘稠感和规则的混乱让这个过程无比痛苦和缓慢。周围灰白城市的虚影越来越清晰,甚至能听到从那片死寂中传来的、若有若无的、非人的低语和脚步声。
它们快要完全降临了!
终于,我们再次来到了那道如同血色琥珀的屏障前。
小陈颤抖着,再次将那枚玉坠碎片按在屏障上。金色的涟漪再次荡漾开来,那个小小的通道缓缓打开。
通道后面,不再是相对平静的盆地,而是能量彻底失控、暗红与暗紫疯狂肆虐、空间都在扭曲崩坏的地狱景象!核心结构体在其中狂乱地舞动,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解体!
“林晚……”艾米看着我,眼眶泛红。
老金别过头去,重重啐了一口。
陈烁深深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,有愧疚,有决绝,还有一丝……托付。
我没有再说话,深吸一口那混合着毁灭与死寂气息的空气,将全部的精神、全部残存的力量,包括那簇微弱的“生之火焰”与脑海中冰冷的秩序烙印,强行压缩、凝聚在意识的最深处。
然后,我对着他们,露出了一个可能是此生最后、也最扭曲的笑容。
转身,义无反顾地,纵身跃入了那片通往核心的、沸腾的能量炼狱之中!
在身体被狂暴能量撕扯、意识被无尽混乱淹没的最后一刻,我只有一个念头——
引爆自己,将这矛盾的、不稳定的“存在”,化作最后一颗投入秩序熔炉的……逆反之种!
金色通道在我身后瞬间闭合。
外界的一切声音、景象都消失了。
只有毁灭的轰鸣,以及那来自苍白之城深处的、仿佛带着一丝惊怒的……冰冷钟声,在我的灵魂彻底湮灭前,最后一次敲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