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,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摄影棚冰冷的顶棚,像无数根细密的针,扎在楚星窈紧绷的神经上。
片场里,林薇薇那场“感人至深”的助手救主戏份终于拍完,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水和虚假眼泪混合的甜腻气息。
楚星窈坐在角落的休息椅上,保温杯里温水的热度早已散尽,指尖冰凉。手机屏幕上,那条孤零零的“烤肠钱”转账记录,像一根刺,扎在心底那片荒芜的空地上。
“楚老师,准备一下,下场是您和林薇薇在实验室走廊的谈心戏。”副导演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殷勤传来。
楚星窈抬起眼,目光扫过手中再次被“优化”过的剧本。
原本是林夏在巨大压力下独自整理思绪、展现内心挣扎的独角戏,又被强行塞进了林薇薇。
新加的台词充满了“林老师你好坚强”、“我永远支持你”之类的塑料姐妹情,结尾还突兀地安排林薇薇不小心把咖啡泼到林夏重要的实验报告上,制造“意外”和“和解”的狗血桥段。
一股冰冷的麻木感蔓延至四肢百骸。她合上剧本,没说话,只是站起身,走向化妆间补妆。
镜子里的人,妆容精致,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枯井。林夏的灵魂,已经被这无休止的篡改和强塞的戏码,挤压得快要窒息了。
化妆间的门被推开,林薇薇在一群助理的簇拥下走进来,脸上还带着刚才“动情表演”后的红晕,声音娇嗲:“哎呀,刚才那场戏好累哦,情绪投入太大了!楚老师,等下我们的姐妹谈心戏,您可要带带我哦!”
楚星窈从镜子里看着她那张写满无辜和算计的脸,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,只淡淡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对了,”林薇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个包装精致的纸袋,笑盈盈地放到楚星窈的化妆台上,“楚老师,这是我特意让助理去买的网红低卡沙拉,您尝尝?拍戏要保持身材,可不能像某些人一样乱吃垃圾食品哦。”
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楚星窈放在旁边的、那个边缘磨损的烤肠保温杯。
刺耳的“垃圾食品”四个字,像一把淬了毒的针,狠狠扎进楚星窈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。
保温杯上那个傻气的烤肠图案,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和……卑微。那是属于她和禹星野之间,带着烟火气的、真实的印记,此刻却被轻蔑地踩在脚下。
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,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!
“拿开。”楚星窈的声音不大,却冷得像冰碴,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。
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:“楚老师,您……”
“我说,”楚星窈猛地转过身,直视着林薇薇的眼睛,那双平日里沉静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“拿开你的东西。还有——”
她的目光扫过林薇薇那张精心修饰的脸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:
“管好你的戏。再敢往我剧本里塞垃圾,”她顿了顿,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,像出鞘的刀锋,“我不介意让你知道,什么叫真正的‘拖后腿’。”
化妆间瞬间死寂!所有助理都屏住了呼吸,大气不敢出。
林薇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被楚星窈眼中毫不掩饰的锐利和寒意震慑得后退了一小步,随即涌上巨大的羞恼和愤怒!她刚想发作——
“吵什么吵!还拍不拍了!”导演烦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打破了凝滞的气氛。他显然也听到了动静,脸色难看,“薇薇,楚老师,准备上场!”
林薇薇狠狠地瞪了楚星窈一眼,强压下怒火,在助理的簇拥下转身走了出去,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。
楚星窈站在原地,胸口剧烈起伏,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。
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,耗尽了她的力气,也撕开了她强撑的平静。
巨大的疲惫感和更深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再次将她淹没。她知道,这无济于事。
资本的意志,不是一个演员的愤怒能撼动的。
她拿起那个被嫌弃的烤肠保温杯,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。
禹星野……那只蛮横的、不讲理的乌鸦……你到底在哪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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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Action!”
冰冷的实验室走廊布景。楚星窈饰演的林夏抱着一摞厚厚的实验报告,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垂着头,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。
按照剧本,她此刻应该沉浸在巨大的压力和内心的挣扎中。
林薇薇饰演的助手小跑过来,脸上挂着甜得发腻的笑容:“林老师!您别太难过啦!那些老学究懂什么呀!您在我心里就是最棒的!”
她说着,伸手就想挽住楚星窈的胳膊,动作亲昵得令人不适。
楚星窈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,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避开,动作幅度不大,却带着明显的疏离。
她抬起头,眼神疲惫而空洞,看向林薇薇,声音干涩:“谢谢。” 完全是应付剧本的台词,没有任何情感注入。
林薇薇被她避开,又听到这毫无诚意的“谢谢”,眼底闪过一丝阴鸷。她按照剧本设定,手“无意”地一抖——
“哎呀!”
一杯滚烫的咖啡,精准地、毫无意外地,泼向了楚星窈怀里那摞重要的实验报告!深褐色的液体迅速在纸张上洇开!
“卡!”导演喊停,眉头紧锁。
“对不起对不起!楚老师!”林薇薇立刻换上惊慌失措的表情,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去擦,“我不是故意的!我太担心您了,手滑了!这报告……怎么办啊?”
她语气焦急,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恶意的挑衅。
楚星窈看着怀里被咖啡浸透、字迹模糊的报告,又看看林薇薇那张虚假的脸,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涌上喉咙。
她甚至能听到周围工作人员压抑的叹息和窃窃私语。又是这样!一次次的“意外”,一次次的“道歉”,一次次地挑战她的底线!
她站在原地,没有像剧本里写的那样“宽容地安慰助手”,只是冷冷地看着林薇薇表演,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,将她所有的伪装一层层剥开。
林薇薇被她看得有些发毛,擦报告的动作也僵住了。
“导演,”楚星窈的声音在寂静的片场响起,平静得可怕,“报告毁了,这场戏的核心道具没了。今天,拍不了了。” 她用的是陈述句,不是商量。
导演的脸色更难看了,副导演赶紧打圆场:“哎呀,意外意外!道具!道具!赶紧准备新的报告!薇薇也不是故意的,楚老师您看……”
“准备新的?”楚星窈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,“报告上的数据是林夏熬了三个通宵计算出来的,每一页都有她的心血和独特的演算笔记。一模一样的报告,道具组做得出来吗?林夏看到自己心血被毁,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人谈心吗?”
一连串冷静而锋利的质问,让导演和副导演哑口无言。片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。所有人都看着楚星窈,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绝望的疲惫和坚持。
林薇薇脸上挂不住了,委屈地嘟囔:“不就是份道具报告嘛……至于这么上纲上线……”
“至于。”
一个低沉、沙哑、带着浓重硝烟味和不容置疑戾气的声音,如同惊雷般在片场入口炸响!
所有人猛地回头!
只见片场入口处,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的灯光站在那里。
穿着一身沾满泥泞和汗渍的迷彩作训服,裤脚塞进厚重的军靴里,头发剃成了极短的板寸,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刚下训练场的硝烟气息。
皮肤黝黑,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,唯有一双眼睛,亮得惊人,像在暗夜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,带着冰冷的、毁灭性的怒火,直直刺向场中央的林薇薇!
是禹星野!
他像一头刚刚挣脱牢笼的凶兽,带着满身的泥泞和铁血气息,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!
沉重的军靴踏在片场光滑的地板上,发出沉闷而压迫的“咚咚”声,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!
整个片场瞬间死寂!针落可闻!
导演手里的对讲机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!副导演张大了嘴,能塞进一个鸡蛋!
林薇薇脸上的委屈瞬间变成了惊恐,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!
所有工作人员都僵在了原地,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如同天神下凡的男人!
楚星窈站在原地,怀里还抱着那摞被咖啡毁掉的报告。
她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暴戾和风尘仆仆的疲惫,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……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难以置信、委屈、以及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的安心感,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!
鼻腔猛地一酸,眼前瞬间模糊一片。她用力咬住下唇,才没让那声哽咽溢出喉咙。
禹星野的目光只在楚星窈身上停留了一瞬,看到她苍白的脸、泛红的眼眶和她怀里那摞刺眼的污损报告,眼底的戾气瞬间暴涨!
他猛地转向林薇薇,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,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过去!
“你泼的?”他声音不高,却像裹着冰碴的寒风,刮过每一个人的耳膜。
林薇薇被他看得浑身发抖,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哑巴了?”禹星野向前逼近一步,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,“刚才不是挺能演?哭丧着脸给谁看?嗯?”
“我……我是不小心的……”林薇薇带着哭腔,试图辩解。
“不小心?”禹星野嗤笑一声,那笑声冰冷刺骨,带着浓浓的嘲讽,“你他妈在镜头前‘不小心’的本事,比你演戏的本事强一百倍!”
他目光扫过旁边脸色煞白的导演和副导演,“你们就由着这种货色,把好好一个剧本,糟蹋成垃圾?”
导演被他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,想解释:“禹老师,您听我说,这是投资方……”
“投你妈!”禹星野猛地打断他,戾气冲天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,“投资方塞进来的是演员还是搅屎棍?!戏拍成这样,播出去是打谁的脸?!打你们这帮所谓专业人士的脸,还是打观众的脸?!”
他手指猛地指向林薇薇,“就这种玩意儿,台词说不利索,走位像僵尸,除了会哭会泼咖啡还会什么?你们拿她当宝?眼睛被屎糊了?!”
他骂得毫不留情,字字诛心!整个片场噤若寒蝉,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。
林薇薇再也承受不住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,在助理的搀扶下狼狈地跑开了。
禹星野看都没看她一眼,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恼人的苍蝇。他大步走到楚星窈面前,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。
楚星窈仰着头,看着他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,看着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,闻着他身上浓烈的汗味、泥土味和硝烟味……
那股熟悉的气息,霸道地驱散了片场里所有令人窒息的虚伪和委屈。
“你……”她刚想开口,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。
“闭嘴。”禹星野低吼一声,语气依旧恶劣,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……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他一把夺过她怀里那摞湿漉漉、散发着咖啡味的报告,看也不看,随手就丢给了旁边傻眼的场务,像丢一件碍眼的垃圾。
然后,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他变戏法似的从他那沾满泥泞的迷彩作训服口袋里——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、还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老张头烤肠!
霸道纯粹的油香瞬间盖过了片场残留的咖啡味和香水味!
“喏。”他把烤肠塞进楚星窈冰凉的手里,动作粗鲁,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,带着滚烫的温度和薄茧的粗糙感,“先垫着。凉的,吃了拉肚子。”
楚星窈低头,看着手里这根还带着他体温的烤肠,再看着禹星野那张写满疲惫、暴躁却异常坚定的脸,眼眶里强忍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砸在油纸上,洇开深色的印记。
禹星野看着她掉眼泪,眉头皱得更紧,像是被那泪水烫到了,烦躁地“啧”了一声,抬手,用他那沾着泥点子的拇指指腹,笨拙地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痕,力道大得差点把她脸蹭红。
“哭什么哭!”他语气凶巴巴的,眼神却有点慌,“多大点事!有爷在,还能让你被这种玩意儿欺负了?”
说完,他不再看她,猛地转身,面向噤若寒蝉的导演组和全体工作人员。
他挺拔的身躯像一杆标枪,带着刚从训练营淬炼出的铁血气势。
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东西——一个微型录音笔,当着所有人的面,按下了播放键。
林薇薇那娇嗲又带着刻薄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片场:
“……楚老师?呵,架子真大,给她送低卡沙拉还不领情……”
“……不就是改点戏嘛,装什么清高!真当自己还是金凤视后了?没有投资方爸爸捧她……”
“……放心,王总说了,这戏重点捧我!她?就是个给我抬轿子的!泼咖啡怎么了?剧本都是我让人改的!她敢有意见?……”
录音不长,却字字清晰,句句诛心!将所有的暗箱操作、资本倾轧和恶意针对,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!
片场一片死寂!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!导演面如死灰,副导演腿肚子都在打颤!
禹星野关掉录音笔,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定格在面无人色的导演脸上,声音不高,却带着千钧之力,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:“两条路。”
“第一,立刻、马上,把剧本给我改回原来的样子!该删的戏份,一秒钟都不准留!该是谁的台词,一个字都不准动!导演,”他目光如刀,“你是拍戏的,还是给人擦屁股的?”
“第二,”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混不吝的笑,“我把这玩意儿,连同你们剧组怎么配合这位‘资源咖’改剧本、加戏、刁难主演的所有证据,打包发给‘圈内显微镜V’。”
“选吧。”他抱着胳膊,好整以暇地看着导演,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,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威胁和“爷说到做到”的笃定。
导演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,嘴唇哆嗦着,看看禹星野,又看看楚星窈,再看看周围工作人员复杂而沉默的眼神。
他知道,今天这尊煞神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。录音笔里的内容一旦曝光,《夏夜方程式》就彻底完了!他多年积累的名声也毁了!
“改……改!”导演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,“立刻改!编剧!编剧呢!把原始剧本拿过来!快!所有按原剧本拍!林薇薇……林薇薇的加戏全部取消!恢复原状!”
整个片场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,瞬间活了过来!编剧抱着原始剧本飞奔而来,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开始调整布景和道具,所有人看向禹星野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解气。
楚星窈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根滚烫的烤肠,看着眼前这如同魔幻现实的一幕。
那个在剧本里被肆意篡改的林夏,似乎在这一刻,被禹星野用最蛮横、最不讲理的方式,硬生生地夺了回来!
禹星野处理完导演,这才转过身,重新看向楚星窈。他脸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戾气收敛了不少,但眉头依旧皱着,眼神在她脸上逡巡,像是在检查什么。
“吓着了?”他语气还是硬邦邦的,但声调放低了些。
楚星窈摇摇头,眼泪早已止住,眼底的冰寒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取代,一直烫到心底最深处。
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的胡茬,轻声问:“你怎么……提前出来了?”
封闭训练,不是还有半个月吗?
禹星野像是被问到了什么不自在的事,烦躁地抓了抓他那扎手的板寸,眼神飘忽了一下,含糊道:“……训练提前结束了。”
他才不会告诉她,是阿K那个眼线,每天顶着被训练营教官骂的风险,偷偷给他发片场消息。
当他看到阿K偷拍的那张楚星窈独自坐在雨中片场角落、对着保温杯发呆的照片,还有那句“剧本里的烤肠馊了”的汇报时,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名为“心疼”和“暴怒”的火焰瞬间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!
他直接找到了教官,用一场近乎搏命的格斗对抗,换来了提前离营的许可。然后一路风尘仆仆,连衣服都来不及换,就杀了回来。
“行了,别废话。”禹星野避开她探究的目光,一把拉起她的手腕,动作依旧粗鲁,力道却控制着没有弄疼她,“这破地方乌烟瘴气的,看着就烦。走。”
“去哪?”楚星窈被他拉着往外走。
“吃饭!”禹星野头也不回,语气不容置疑,“饿死了!老周家小龙虾,管够!”
他拉着她,穿过鸦雀无声的片场,穿过众人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,像一头叼着自己珍宝的猛兽,踏着一地狼藉的剧本和破碎的算计,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。
楚星窈被他紧紧拉着,手腕上传来他滚烫而粗糙的触感。她低头,看着手里那根被攥得微微变形的烤肠,油纸包裹下,香气依旧霸道。
她抬起头,看着禹星野挺拔而决绝的背影,那沾着泥泞的作训服在灯光下显得格格不入,却又无比可靠。
心底那片被践踏的荒芜之地,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带着硝烟和烤肠味的狂风暴雨,彻底冲刷干净,露出了坚实而温暖的底色。
她不再问,只是用力地回握住了他的手。
嗯,老周家小龙虾。
这次,她一定要点最辣的那一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