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皇子在慈宁宫暖阁静养了半日后,虽面色仍显苍白,但气息已渐平稳,抽搐再无发作。
皇帝萧景珩亲自命八名太监抬着暖轿,一路铺陈锦褥、覆以貂裘,将这位金枝玉叶的小殿下小心翼翼地送回了咸福宫。
所经宫道早已洒扫清净,闲杂人等一律避让,唯恐惊扰皇子休养。
惠嫔刘姝书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。
咸福宫内殿暖香氤氲,地龙烧得温热适宜,所有棱角处皆以软缎包裹,生怕病中的皇子再受半点磕碰。
德妃刘姝和每日必从长春宫过来探望庶妹与三皇子,不仅带着各色温补药材,更将长春宫得力的宫人也暂调来协助照料。
太医院更不敢怠慢,院判张太医亲自率两位资深太医轮班值守,脉案记了厚厚一沓,斟酌用药慎之又慎。
苏晚棠亲配了几味温和的清热安神药茶,遣茯苓送至咸福宫。
方子以淡竹叶、灯心草为主佐以少量朱砂安神,特地嘱咐待皇子情况再稳定些,方可酌情少量饮用,有助宁神睡眠。
惠嫔如今对苏晚棠感激不尽,自是言听计从,还将苏晚棠此前所赠的蜜炼川贝枇杷膏找出,预备着若皇子咳嗽便用上。
至第二日申时,三皇子萧稷的高热终于完全退去。
他悠悠转醒,长睫颤动,一双尚带迷茫的眸子缓缓睁开,虽仍虚弱,却已能辨认出守候在榻边的母亲,小嘴微张,声音细若蚊蚋:“母妃……我渴……”、“肚子饿……”
惠嫔刘姝书喜极而泣,连声应着,亲自试了水温,将温热的清水一点点喂入儿子口中,又小心喂了小半碗熬得烂烂的、滤去米粒只余米油的清粥。
宫女荷花与兰花在一旁捧着银盆丝帕伺候,亦是红着眼圈,面露欣慰。
小孩子病势既去,精神稍复,便开始回想起发病时的痛苦与恐惧,加之口中药味苦涩,身体仍觉不适,便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。
泪珠儿顺着苍白的小脸滚落,沾湿了衣襟,模样可怜得紧。
“稷儿乖,不哭了,都过去了,母妃在这里。”惠嫔心疼如绞,忙将儿子搂入怀中,轻拍着他的背,柔声哼起幼时常听的江南小调,那是她自家乡带来的曲调,婉转温柔。
恰在此时,皇帝萧景珩处理完当日政务,摆驾咸福宫探视。
方才踏入宫门,便听得内殿传来幼儿细微却清晰的哭声。他脚步微微一顿,跟在身后的李德全心下正惴惴,却见陛下眉宇间非但不见不悦,反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放松——能哭出声来,中气便足,说明精神已复,懂得宣泄情绪,实是好事一桩。
他摆手制止太监唱喏,自行步入内殿。
只见惠嫔正抱着啜泣的儿子温言抚慰,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安神香的气息。夕阳余晖透过窗棂,洒下一片暖金色的光晕,笼罩着这相依的母子二人。
“参见陛下。”惠嫔见皇帝到来,慌忙欲起身行礼。
“不必多礼。”萧景珩摆手,径直走至榻边,目光落在儿子哭得红彤彤、如同小兔子般的眼睛上,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柔,“稷儿,还难受吗?”
三皇子萧稷抬起泪眼,见到父皇,抽噎了一下,愈发委屈起来,小声嘟囔:“父皇……难受……嘴里苦得很……”
萧景珩在榻边坐下,伸出骨节分明的手,略带生疏却极为轻柔地抚了抚儿子的额头,触手一片温凉,高热确实已退尽。
他缓声道:“病了自然口苦,乖乖吃了药,很快就不苦了。” 他素来严父姿态,鲜少有这般耐心温言哄劝儿女之时。
或许是父亲的安抚起了作用,也或许是哭得累了,三皇子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,转为小小的嗝声,最终靠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里,眼皮慢慢耷拉下来,呼吸变得均匀绵长,终是沉沉睡去。
看着孩子终于止住哭泣,安稳睡熟,萧景珩与惠嫔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欣慰。
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,总算有惊无险地度过了。
皇帝起身,示意惠嫔到外间说话,以免惊扰皇子安眠。
“这几日,你辛苦了。”萧景珩看着惠嫔憔悴不少的容颜,温言道。
“臣妾不敢言辛苦,只要稷儿能平安,臣妾怎样都好。”惠嫔忙低头回道。
萧景珩颔首,沉吟片刻后道:“皇子既已无大碍,你也需好生休憩,勿要自己也累倒了。” 说罢,转向侍立一旁的李德全。
“传朕旨意,咸福宫上下伺候皇子尽心尽力,皆有功。凡宫人,各赏三个月月钱;近身伺候皇子的,再加赏一倍。太医们连日辛劳,诊治有功,着太医院依例从优议赏,所需药材皆从内库支取,务求最好。”
“嗻。”李德全躬身应道,仔细记下。他略抬眼皮,觑了觑皇帝神色,又小心试探着问:“陛下,那……储秀宫苏贵人那边?此次若非苏贵人当机立断……”
萧景珩脚步未停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储秀宫的方向,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,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赞赏与思量。
“她的功劳,”皇帝声音平稳,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郑重,“朕……自有打算。”
李德全心下顿时了然,不敢再多问,只垂首敛目,恭谨地随着圣驾离去。
夕阳将皇帝的背影拉得颀长,威严肃穆之中,似乎也因这父子温情,而添上了一抹难得的柔和光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