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景珩凝神静思,殿内一时只闻窗外细微的风声与更漏滴答。
良久,他方缓缓颔首,深邃的目光中透着豁然与探究:“依爱妃此番见解,你那急救之法,并非单纯针对表象,而是通过外治之术,调和体内逆乱之阴阳,疏通闭塞之经气,从而由外及内,达到平复惊厥、醒神开窍之效?”
“陛下圣明,洞若观火,正是此理!”苏晚棠连忙送上高帽一顶,心下稍安,“虽看似手法简单,实则是对人体气血运行、阴阳平衡之理的一种临机应用,旨在迅速拨乱反正。并非毫无根由的民间土法,更非侥幸奏效。”
她亟需为自己那套手法正名,以免日后总被太医院那帮老学究诟病为“瞎猫碰上死耗子”。
萧景珩显然对此论调极感兴趣,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,追问道:“既如此,朕再问你,你方才所言,‘神明’被扰,‘阴阳之气’逆乱,这股邪戾之力,具体作用于人身之何处?莫非……当真涉及玄之又玄的魂魄离体之说?”
他清晰地记得那日情急之下,苏晚棠似乎脱口而出过一句“魂魄暂离”。
苏晚棠顿觉头皮发麻,后背刚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。
完了,皇帝的求知欲和联想能力也太强了!这让她如何接?难道要讨论三魂七魄?
她硬着头皮,搜肠刮肚地继续瞎掰:“这个……回陛下,臣妾私以为,人之‘神明’,或许更应居于‘脑’,而非历来医家多言的‘心’。” 她决定抛出一点略微超前的概念,但需引经据典使其显得不那么突兀。
“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脉要精微论篇有云:‘头者,精明之府,头倾视深,精神将夺矣。’ 此已暗指头与精神活动关联密切。且臣妾平日观察,人之思虑、记忆、情绪波动,乃至目视耳听,皆与头部感应最为直接。若头部受重击,人便会昏迷甚至失忆,此亦可佐证‘神明’居于脑。故臣妾大胆推测,那日皇子殿下乃是因邪热炽盛,上冲于脑,扰动了‘脑’之清明,致使‘府’中混乱,方才失其主宰之能。至于魂魄之说,”她语气转为谨慎,“玄奥难测,臣妾不敢妄断。或可理解为……‘脑’之主宰功能一时紊乱,暂失其常?”
她越说声音越没底气,感觉自己简直是在钢丝上跳舞。
然而,萧景珩却听得目光愈发明亮,喃喃重复:“脑?神明居于脑?”
这个说法虽与传统“心主神明”之论相左,但细思之下,结合日常所见,却又觉不无道理,甚至更能解释一些现象。
“爱妃此论,倒是新颖。”萧景珩沉吟道,眼中兴趣更浓,“可能……画与朕看?” 他忽然提出一个让苏晚棠措手不及的要求。
苏晚棠一时没反应过来,怔怔地:“画?陛下要臣妾画什么?”
“便将你所理解的,‘邪热’、‘逆乱之气’如何上扰于‘脑’,而那穴道刺激之法,又是如何疏导经气,影响及‘脑’的路径,画出来与朕观瞧。”萧景珩显然不满足于抽象的理论,想要更直观地理解这套前所未闻的“脑府说”。
苏晚棠彻底傻眼了。
这要怎么画?难道画一个详细的大脑解剖结构图,再标注上神经元、突触、生物电信号?那恐怕立刻就要被当作妖孽抓起来了!
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“绘制骇人邪图”而被拖出去的场景。
此刻真是骑虎难下。她只得硬着头皮,吩咐一旁侍立的茯苓:“去,取一套笔墨纸砚来。”
茯苓应声而去,很快便端来了宣纸、徽墨、湖笔与一方端砚,轻轻铺陈在书案上。
苏晚棠磨蹭着起身,走到案前,提起那支紫毫笔,只觉有千钧重。
她盯着洁白的宣纸,绞尽脑汁,搜刮着前世零星看过的中医经络图和极其粗浅的解剖知识。
最终,她落笔,先在纸中央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,权且代表“头”。
然后,在这个大圆圈里面,用颤抖而歪扭的线条,画了许多盘根错节、相互交织的网状结构,勉强可理解为“经络”或“气脉”的运行通路。
接着,在圆圈的中央偏上的位置,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个浓墨的点,旁边用小楷极其含糊地标注了“神明所居”四个小字。
完成这“颅内结构”后,她又在圆圈外面,从代表指尖(十宣穴)和鼻下(人中穴)的位置,画了几条带箭头的虚线,蜿蜒曲折地指向那个代表头颅的大圆圈,表示刺激这些远端穴道,其“气”或“效”可以沿着某种通路最终影响到“脑”。
整幅图抽象无比,线条幼稚,布局混乱,毫无美感可言,与其说是示意图,不如说更像一张鬼画符。
苏晚棠自己都没眼看,脸颊发热,恨不得立刻把纸团起来扔掉。
“呃……陛下,”她讪讪地放下笔,声音细若蚊蚋,尴尬得几乎想找条地缝钻进去,“臣妾画技拙劣,于丹青一道实无天赋,此图……此图丑陋不堪,大抵……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,实在是污了陛下的圣目……”
然而,萧景珩却并未露出丝毫嫌弃或嘲笑的神色。
他起身走到书案前,极为郑重地接过了那张“抽象派神经系统与穴位关系示意图”,凝神细观。
他的目光锐利而专注,仿佛要透过那拙劣的线条和混乱的布局,看出其背后隐藏的深意。
他将苏晚棠先前那套“阴阳逆乱”、“邪热扰脑”、“穴道疏导”的理论,与眼前这幅极其抽象的图示相互印证,自行在脑中补全了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“气脉运行”与“窍穴感应”的体系。
虽然这图粗糙无比,但在他眼中,竟莫名地觉得……其中似乎蕴含着一种不同于传统十二正经、奇经八脉的、全新的、更为精微的联通路径?一种独特的、直指核心的玄妙逻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