井壁的黑气在青禹头顶翻滚,那张由魔气凝成的脸缓缓消散,留下一句回荡在石缝间的低语。他没再听第二遍,转身抓住藤索,手心被粗糙的纤维磨得发烫。青丝盘在他手臂上,鳞片微弱地闪着光,像是耗尽了力气。
他一口气攀到井口,冷风扑面,天色已亮,可城中不见炊烟,街道空荡,连一声咳嗽都听不着。陆九剑站在井边,铁拐拄地,脸色比昨夜更白了几分。
“雾起来了。”他说。
青禹抬头,灰绿色的浓雾压在城墙上,像一层湿透的布,缓缓下沉。远处传来几声惊叫,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。他立刻跃下井沿,朝着破庙方向奔去。
路上,他看见一家药铺的门开着,柜台上散落着几株枯黄的草药,地上躺着两个学徒,口鼻渗出黑血。他蹲下探了探鼻息,还有气,但脉搏沉得几乎摸不到。青丝轻轻抖了抖,尾巴贴上他的手腕,像是提醒他别耽搁。
破庙前,陈伯正扶着一个老妇人往里走,脚步踉跄。见到青禹,他喘着气说:“半个时辰前,雾从南边漫上来,碰着就倒。百草阁的人试过驱散,灵力一放出去,人自己先昏了。”
青禹扫了一圈,庙里躺了十几个人,有的抽搐,有的已经不动。他抽出木剑插在门前石缝中,藤蔓顺着剑身蔓延而出,在庙外结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。绿光微闪,雾气被挡在外面,勉强清出一片空地。
“找人去采药,越快越好。”他对旁边一个还能站稳的学徒说,“柳根、车前草、金银花,越多越好。”
那人点头跑了。可没过多久,他两手空空地回来,声音发抖:“药刚采回来,一碰到雾就焦了,叶子像烧过一样。”
青禹皱眉,亲自去查看。果然,那些草药表面布满焦斑,像是被火燎过。他指尖泛起绿光,试探着触碰雾气边缘,灵力刚探出,雾气竟像活物般绕开,反而朝庙门方向聚拢。
“它在躲。”他低声说。
正说着,墙角传来一声闷响。小七不知何时醒了,正抱着头蜷在地上,手指抠着泥土,嘴里断断续续念着什么。
“……火边的罐子……蓝叶加白绒……不能碰铁器……爹爹说过……铁会吸走药性……”
青禹猛地一震。他蹲下身,扶住她肩膀:“你说什么?再说一遍。”
小七抬起头,眼神涣散,嘴唇发白:“蓝叶三钱,白绒五钱,加半碗井水,文火熬七息……最后撒一把灰……是爹爹教的……”
青禹立刻站起,冲陈伯喊:“快!按她说的配药!蓝叶、白绒,用陶罐熬,别用铁锅!”
陈伯愣了下,但没多问,转身翻出药箱。很快,一勺泛着淡青色微光的药汁被倒进碗里。青禹取了一滴,弹向空中。
药汁散开,接触到雾气的瞬间,发出轻微的“嗤”声,那一片灰绿竟往后退了半尺。
“有用!”陈伯声音都变了。
可问题接踵而来。药材不够,熬一锅只能护住一间屋子,而雾气正从四面八方压来。城门方向传来铁链拉动的声音,接着是整齐的脚步声。
“季家封城了。”一个学徒跑回来报信,“他们把南门关了,还派人驱赶贫民出城,说是要清疫。”
青禹握紧木剑,没说话。他知道,这不是清疫,是弃民。
就在这时,小七撑着墙站了起来。她脚步不稳,却一步步往城门方向走。
“小七!”青禹追上去扶她。
她摇头,从墙边捡起一个竹篓,里面还剩小半筐药草。“我得上去。”她说得很轻,但很稳,“爹爹的方子,得有人用。”
“上面危险!”
“可下面的人更危险。”她抬头看他,眼睛亮得不像个孩子,“你教我活下来,现在,轮到我救人了。”
青禹喉咙一紧,没再拦她。
两人一路避开季家巡逻队,从一段坍塌的城墙缺口攀上去。风在耳边呼啸,雾气在脚下翻滚,像一片活着的沼泽。小七走到城墙最高处,打开竹篓,双手抓起药粉。
“这是爹爹教的!”她大声喊,声音在空城里回荡,“快散开!”
药粉扬起,随风洒落,像一场淡青色的雨。每一粒碰到雾气,都爆开微光,毒雾如遇烈阳,迅速退缩。城中心的街道渐渐清晰,几个倒地的人开始咳嗽,慢慢睁眼。
庙前的人群骚动起来,有人冲着城墙喊:“药娘!是药娘救了我们!”
可就在这时,一队黑甲卫兵冲上城墙,为首那人一把抓住小七手腕:“妖女惑众,扰乱秩序,拿下!”
青禹一步跨前,木剑横出,藤蔓缠上对方长枪,用力一绞,枪头应声断裂。他站在小七身前,目光冷下:“她救的人,是你爹娘,是你兄弟姐妹。”
那队长还想说话,可身后传来脚步声。几个百姓不知何时也爬了上来,手里拿着药篓、陶罐,挡在小七面前。一个老妇人解开披风,轻轻裹住小七发抖的身体。
“她是药娘。”她说,“我们认的。”
雾气仍在城外徘徊,未散,只是暂时退却。青禹站在城墙边,望着远处灰蒙的天际,手始终没离开木剑。小七靠在墙角,竹篓空了大半,指尖还在微微颤抖。
陈伯带着学徒们在庙前支起大锅,一锅又一锅地熬药。药香混着青光,在城中缓缓扩散。陆九剑站在井口外,看了片刻,转身走入巷子,身影消失在雾影深处。
青丝在布囊里蜷着,鳞片黯淡,呼吸微弱。青禹低头看了它一眼,伸手轻轻抚过它的脊背。那层青金纹路还在,只是不再发光。
小七忽然抬头,望向南边。
“不对。”她声音很轻。
青禹顺着她目光看去。
远处的雾,动了。
它不再散乱漂浮,而是开始旋转,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