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格瑞米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。
她那双深邃的、如同蕴含着初生星辰大海的紫色美眸,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佩图拉丝身上那件繁复到了极致的哥特裙装。
“新妹妹,你身上的裙子虽然结构繁琐,但确实有一种……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与完美的微笑,如同最和谐的乐章。
“……黑暗而迷人的美感。”
这句发自真心的、属于艺术家的赞美,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数据湖中的石子,瞬间激起了无法预测的涟漪。
刚刚从那杯红茶所带来的、无法解析的暖意中回过神来的佩图拉丝,其逻辑核心在这一刻被强制重启。
威胁评估:低。
信息类别:审美判断。
处理方式:执行逻辑分析并予以纠正。
她缓缓抬起了头。
那双漂亮的、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的银灰色眼眸,冷冷地看向了面前这位浑身都散发着“不合逻辑的完美”气息的银发姐姐。
她的目光,就像最精密的探针,迅速地、不带任何情感地,将福格瑞米娅的赞美拆解成了一堆冰冷的数据。
“通过增加一点七公斤的非承重结构,并采用超过三百处非必要的褶皱与蕾丝设计,换取视觉上的所谓‘美感’。”
佩图拉丝的声音平直、干涩,像是在宣读一份结构分析报告。
“在能量消耗与行动效率上,均产生百分之十二点四的负增益。”
她顿了顿,给出了最终的、不容置疑的结论。
“结论:这是非必要的冗余装饰。”
冗余装饰。
当这四个字从佩图拉丝那苍白的、小巧的嘴唇中吐出时,整个休息室仿佛都安静了一瞬。
空气中那股名为“欢快”的无序能量场,似乎被这冰冷的逻辑冻结了。
福格瑞米娅脸上的完美笑容,第一次,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凝固。
她那双深邃的紫色美眸微微眯起,其中欣赏与惊艳的光芒迅速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如同被冒犯了神只般的、冰冷的审视。
“你把艺术……”
她的声音依旧悦耳,却带上了一丝危险的寒意。
“……称为‘冗余装饰’?”
福格瑞米娅向前踏出了一小步,身上那股名为【神魅】的、足以让星辰都为之倾倒的气场,开始变得充满压迫感。
“没有灵魂的钢铁脑袋,果然无法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创造。”
“美,不是数据,不是效率,而是能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、宇宙的至高真理!”
佩图拉丝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。
那股强大的气场,在她那由纯粹逻辑构筑的精神壁垒面前,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,没有激起一丝波澜。
“灵魂无法量化。”
佩图拉丝毫不退让,她的声音依旧平铺直叙,却字字诛心。
“但结构强度可以。”
她的目光越过福格瑞米娅,扫了一眼休息室内那些华丽的、由福格瑞米娅亲手设计的悬浮雕塑与光影喷泉。
“你那些华而不实的造物,其结构充满了为了‘美感’而做出的妥协。在真正的战争中,在超过十个Z过载下,它们连一秒都撑不住。”
“那是结构性灾难。”
结构性灾难!
福格瑞米娅的呼吸,第一次,出现了不完美的急促。
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,笼罩了一层冰霜。
“战争?战争的最终目的,不就是为了守护美吗?”
“如果一个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钢铁与枯燥的效率,那样的胜利,和死亡有什么区别!”
“你根本不懂!”佩图拉丝冷漠地打断了她,“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胜利!一切无法服务于胜利的要素,都应该被剔除!”
“你才不懂!”福格瑞米娅的声音也拔高了,“没有美的胜利,不过是另一座坟墓!”
两人之间的气氛,在短短几句话之间,已经降至冰点。
一个代表着艺术的极致,一个代表着逻辑的巅峰。
一个认为美是存在的意义,一个认为实用是唯一真理。
这两种截然相反的、同样偏执到极致的理念,如同两颗迎面相撞的恒星,爆发出毁灭性的冲突。
周围的姐妹们都感受到了这股可怕的低气压。
安格洛尼娅停止了掰手腕,她皱着眉,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为了一条裙子吵起来。
圣吉莉娅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,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两人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眼看着这场姐妹会内部的第一次“美学战争”就要彻底爆发。
一个冷静的、带着学者气息的声音,强行介入了两人之间。
“等等。”
绯红贤者玛格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她习惯性地推了推自己那并不存在的眼镜。
作为【智识】的化身,她无法容忍任何可以被逻辑调和的矛盾,在自己面前失控。
“根据多维美学函数与实用主义矩阵的交叉点分析,你们的观点,在理论上并非完全对立。”
玛格娜的绯红色眼眸中,无数数据流飞速闪过,她试图用一个更宏大、更底层的逻辑,去统一这两个看似矛盾的极端。
“事实上,存在一个可调和的理论最优解……我们可以构建一个全新的评估模型……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。
“闭嘴!”
“停止无效计算!”
两声截然不同,却又蕴含着同样怒火的呵斥,异口同声地响起!
福格瑞米娅和佩图拉丝,在这一刻,竟无比默契地同时转过头,用能杀死人的目光,狠狠地瞪向了试图“劝架”的玛格娜。
在福格瑞米娅看来,玛格娜这种试图用公式去定义艺术的行为,是对“美”最深重的亵渎!
而在佩图拉丝看来,玛格娜引入的“生命体验权重”这种无法被精确量化的模糊变量,是对“纯粹逻辑”最无耻的背叛!
一个嫌她不懂艺术。
一个嫌她的公式不够纯粹。
玛格娜被两股同样强大、同样不讲道理的气场怼得一愣。
她那堪比宇宙终极数据库的大脑,第一次,因为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而出现了短暂的卡顿。
她默默地退到了一边,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数据板,在她的小本本上飞速记下了一行新的笔记。
“实验记录001:逻辑调解在情感主导的冲突中,适用性趋近于零。附注:有极高概率激化矛盾。”
“失败原因分析:情感单位的非逻辑性与不可预测性,远超理论模型。”
随着和事佬的败退,休息室内的火药味,达到了顶点。
福格瑞米娅与佩图拉丝再次对视,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已经电离,迸发着无形的火花。
就在福格瑞米娅即将凝聚出一把粉紫色的灵能长剑,而佩图拉丝也下意识地开始分析周围环境,寻找可以作为武器的承重结构时。
一个平静的,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,在她们身后响起。
“闹够了没有?”
纪璇不知何时,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们身后。
她没有释放任何气场,也没有提高音量,但她的声音,却像一道无法被违抗的指令,瞬间浇熄了两人身上燃起的战火。
福格瑞米娅和佩图拉丝的身体,同时一僵。
纪璇叹了口气。
她伸出双手,一手一个,轻轻地按在了两个闹别扭的妹妹的脑袋上。
温热的手掌,如同最温柔的枷锁,让她们瞬间都动弹不得。
福格瑞米娅脸上的怒意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姐姐抓包的心虚和羞涩。
而佩图拉丝,在感受到头顶那股熟悉的、无法解析的温暖时,浑身的尖刺也下意识地收敛了起来,只是倔强地抿着嘴,不发一言。
纪璇看着这对几乎要打起来的水火不容的妹妹,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看起来,这个新家的磨合期,比她想象的还要漫长。
……
第二天。
创世纪号进入了平稳的亚空间航行。
佩图拉丝没有像往常一样,将自己藏在那个最安全的角落里。
她开始在创世纪号那崭新的、宽阔的走廊上,一个人,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她那娇小的、穿着繁复哥特黑裙的身影,与周围那些充满了生命气息与艺术美感的环境,显得格格不入。
她像一个迷失在自家城堡里的幽灵。
她要做什么?
或许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