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璇平静的宣告,像一颗投入滚油的冰珠,瞬间引爆了整个营地。
刚刚因神迹而沸腾的空气,在这一刻骤然凝固,随即被一股更加深沉、更加刺骨的冰冷所取代。
希望的火焰,在“原体”这个词汇面前,被毫不留情地掐灭。
那是基因之父。
是行走于人间的半神。
是他们曾经仰望、效仿、为之献出一切的传说。
如何与传说为敌?
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战士们,脸上劫后余生的狂喜僵硬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、无法抗拒的恐惧与茫然。
整个神殿,再次陷入死寂。
但这死寂,比之前的绝望更加沉重。
索尔·塔维兹僵硬地站在原地,他刚刚才被彻底征服的心,此刻被这个残酷的预言狠狠撕裂。
他召集了营地里所有还能被称为指挥官的人物。
一名来自死亡守卫的坚毅士官,内森尼尔·加罗,他的神情如芭芭鲁斯的岩石般沉稳,但紧握动力斧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静。
一名脸上布满伤疤的吞世者老兵,他眼中的红丝代表着愤怒,也代表着对无力改变命运的狂躁。
还有几名来自不同连队的帝皇之子军官,他们脸上写满了痛苦的挣扎。
临时的作战会议,就在那座被治愈的、尚存生命芬芳的神殿废墟中召开。
气氛,却比坟墓还要压抑。
“我们必须突围。”吞世者老兵低吼着,声音沙哑,“与其在这里像笼中之兽一样被宰杀,不如向着星港方向冲锋,死在冲锋的路上,也胜过屈辱地跪在叛徒面前!”
“突围是自杀。”内森尼尔·加罗冷静地反驳,他的声音沉闷而有力,“外面的叛军数量是我们的十倍,我们弹药匮乏,没有重武器。我建议,寻找一处地势险要的堡垒,固守待援,用我们最擅长的坚韧,耗尽他们的耐心。”
索尔·塔维兹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
突围?固守?
在一位原体面前,这些凡人的战术,又有什么意义呢?
他内心最深处,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到可笑的火苗。
“或许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鄙夷的软弱,“或许,父亲只是一时被荷鲁斯蒙蔽。如果我们能让他看到我们的忠诚……”
这句话,让在场所有帝皇之子的军官,都露出了同样挣扎的神情。
那是他们最后的、也是最致命的幻想。
纪璇就那么静静地坐在一旁,泰拉妮娅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猫,紧紧地挨着她,小手攥着她的衣角。
她听着这些凡人英雄们绝望的争论,那双乌黑的眼瞳里,没有任何波澜。
直到塔维兹那句天真的话语落地。
纪璇才缓缓地、站起身。
她的动作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“躲藏,是等待死亡。”
她的声音清冷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,轻易地压过了所有的争论。
“冲锋,是毫无意义的牺牲。”
她走到那台简陋的、闪烁着雪花点的全息战术沙盘前。
“至于劝说……”
纪璇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、带着些许怜悯的弧度。
“一个决定亲手清洗掉自己最忠诚子嗣的父亲,你们觉得,他还会听你们的辩解吗?”
这句话,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准地、残忍地,刺进了索尔·塔维兹与所有帝皇之子战士的心脏。
他们最后的幻想,被无情地戳破了。
纪璇没有理会他们脸上血色尽褪的表情。
她伸出纤长的手指,轻轻点在了战术沙盘之上。
嗡——
那一刻,在纪璇的视野中,整个世界变了。
无数天蓝色的、如同星辰轨迹般的数据流,以沙盘为中心,疯狂地涌入她的眼瞳。
【智识】。
整个伊斯塔万三号的地形数据、建筑结构、风向、重力参数……
所有的一切,都在瞬间被解析、建模。
同时,一段来自她前世的、关于福格瑞姆的记忆,被系统调取出来。
【人物:福格瑞姆】
【称号:凤凰,腓尼基人】
【核心性格:追求极致的完美、戏剧性、荣耀感、渴望被瞩目……】
数据流与记忆,在她脑海中飞速碰撞、融合、推演。
所有混乱的战场信息,在她眼中,都变成了一场清晰无比的、可以被计算的棋局。
“他不会随机降落。”
纪璇的声音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,回荡在死寂的神殿中。
所有人都抬起头,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着她。
“你们不能用一个将军的思维去揣测他,要用一个艺术家的逻辑去理解他。”
纪璇的指尖,在全息地图上缓缓划过,掠过那些坚固的堡垒,隐蔽的峡谷。
“这场清洗,对他而言,不是一场冷冰冰的军事行动。而是一场盛大的、充满了仪式感的舞台剧。”
“他,是唯一的主角。”
“而你们,是他精心挑选的、用以衬托他完成蜕变的、最悲壮的配角。”
“他需要一个足够华丽的舞台,来上演这出父慈子孝的千古悲剧。他需要所有人的目光,无论是忠诚还是背叛,都聚焦在他的身上。”
“他要让整个银河,都看到他斩断旧日枷锁,拥抱全新‘完美’的决心。”
纪璇的话语,像一首冰冷的诗篇,将福格瑞姆那扭曲的、不为外人所知的内心,血淋淋地剖析开来,展现在了众人面前。
索尔·塔维兹的呼吸,几乎停滞了。
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基因之父。
纪璇所描述的,正是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、追求极致荣耀与戏剧性的凤凰。
这已经不是战术推演。
这是神谕。
是来自一位真正神只的、对另一个半神灵魂的精准洞察。
然后,他们看到。
纪璇那根白皙到近乎透明的、完美得如同神造的手指,停了下来。
精准地、毫不犹豫地,点在了城市地图上,一处规模最宏大、结构最华丽的建筑废墟之上。
那是一座在病毒轰炸中被削去了尖顶,却依旧保持着主体结构的环形建筑。
【歌者殿堂】。
伊斯塔万三号上,最负盛名的合唱大剧院。
一个足以容纳十万名观众,聆听帝国最美妙圣歌的艺术殿堂。
“他会降临在这里。”
纪璇的声音,如同最终的判决。
“以审判者的姿态,站在这座城市的艺术之巅,居高临下地,欣赏你们的绝望,品尝你们的痛苦,最后,再赐予你们‘净化’。”
整个神殿,落针可闻。
所有指挥官,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被点亮的位置,看着纪璇那张平静到冷漠的、神只般的脸。
恐惧,在他们的心中被一种更加巨大的、名为“震撼”的情绪所取代。
但纪璇带给他们的冲击,还远未结束。
她抬起眼,乌黑的瞳孔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,特别是那些依旧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的帝皇之子。
“收起你们不切实际的幻想。”
“你们所认识的那个福格瑞姆,已经死了。”
“现在的他,只是一个被欲望腐化的傀儡。他的灵魂,被囚禁在一把名为【莱尔之剑】的恶魔武器之中。”
“那把剑,正在吸食他的荣耀,扭曲他的完美,将他变成一个只知追求堕落欢愉的怪物。”
“他不再是你们的父亲。”
“他是你们的敌人,是帝国的敌人,是人类的敌人。”
轰——!!!
如果说,之前的预言是震撼。
那么此刻的宣告,就是一道将他们灵魂都劈成焦炭的惊雷。
恶魔之剑?
被腐化?
变成了怪物?
索尔·塔维兹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几乎要站立不稳。
他想反驳,想怒斥这是对原体最恶毒的污蔑。
可是,他看着纪璇那双洞悉一切的、不带丝毫感情的黑色眼瞳。
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因为他知道,她说的是真的。
所有的疑点,所有关于父亲那些反常的举动,在这一刻,都有了答案。
他心中那最后一点属于帝皇之子的骄傲,那最后一点对基因之父的孺慕之情,在这一刻,被彻底击碎,碾成了粉末。
取而代之的,是无边的悲哀,与……一股被欺骗、被背叛后,所燃起的、冰冷的怒火。
不只是他。
内森尼尔·加罗那张万年不变的石板脸上,第一次流露出了混杂着憎恶与决然的神情。
那个狂躁的吞世者老兵,眼中的红芒不再是混乱,而是凝聚成了纯粹的、冰冷的杀意。
在场所有的幸存者,所有的忠诚派战士。
他们对福格瑞姆最后的幻想,彻底破灭了。
他们的眼神,变了。
从面对父亲的迷茫,变成了面对敌人的决绝。
从等待审判的羔羊,变成了准备复仇的饿狼。
思想,在这一刻,得到了统一。
士气,在这一刻,被重新凝聚。
纪璇满意地看着这一切。
她要的,就是这个效果。
一支拥有统一思想、明确目标,并且对敌人充满了仇恨的军队,才能爆发出最强的战斗力。
她环视着眼前这些眼神已经变得锐利如刀的战士们,环视着这些未来将名震帝国的悲剧英雄们。
她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而又强大的、充满了自信的笑容。
“既然知道了舞台,也知道了即将登场的演员。”
纪璇的声音,不再清冷,而是带上了一股金戈铁马般的肃杀之气,响彻了整座神殿。
“那我们就在他登场前,为他准备一份永生难忘的‘惊喜’。”
她收回了手,目光如电,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指挥官。
“现在,听我命令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