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,公孙小刀就醒了。
不是因为睡够了,而是被饿醒的,以及那阴魂不散的、仿佛嵌在颅骨深处的隐隐抽痛。地铺上的公孙一琢还蜷缩在薄被里,睡得正沉,偶尔嘟囔一句模糊的梦话。
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,动作却依旧牵扯得浑身肌肉酸软。走到厨房,打开老旧冰箱的门,里面空荡得让人心慌。仅剩的两个鸡蛋昨晚已经吃掉,角落里躺着半包榨菜和几棵蔫黄的青菜。
胃里又开始泛酸水。
她沉默地关上冰箱,烧了壶开水,掰了半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硬馒头,就着热水一点点往下咽。粗糙的食物刮过食道,感觉更像是在完成一项维持生命的必要任务,而非享受早餐。
必须尽快弄到钱。今天就必须。
洗漱时,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瘦削、眼底带着浓重青黑的脸,公孙小刀用力拍了拍脸颊,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。她用的是最廉价的洗发水和香皂,味道刺鼻,但去油效果强劲,洗完头发干涩得像枯草。
【外观评估:气色不佳,疲惫感明显。需进行最低限度形象管理,避免因外表原因影响兼职面试成功率。建议:冷水敷面,整理头发,保持衣物整洁。】
她依言用冷水冲了把脸,刺骨的冰凉让她打了个激灵,精神倒是清醒了几分。将干枯的头发勉强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,换上那身洗得发白、但还算干净的超市收银员制服。
出门前,她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弟弟,将昨晚写好的那张“生存清单”揣进口袋,又从那仅剩的几十块钱里,抽出唯一的一张十元纸币,轻轻压在弟弟的枕头边——这是他今天的午饭钱。
剩下的,是她今天往返的车费和……未知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,老旧的居民楼逐渐苏醒,邻居开门关门、咳嗽吐痰、催促孩子上学的声音此起彼伏,充满了粗糙的生活气息。公孙小刀低着头,快步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街道,走向公交站。
她需要先解决最紧迫的问题——超市的工资。
“预支薪水?”超市的经理,一个挺着啤酒肚、总爱眯着眼睛看人的中年男人,听到她的请求,眉头立刻皱成了疙瘩,“小刀啊,不是我说你,咱们这有规定,不到发薪日,原则上是不预支的。再说了,你前几天莫名其妙旷工六天,我没扣你钱就算好的了!”
经理的声音不大,但在清晨相对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办公桌对面另一个正在整理货单的女同事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公孙小刀站在办公桌前,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。预想中的刁难来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炸毛反驳,而是迅速调动起脑中的信息。
【目标:预支至少1000元薪水。】
【对方立场:维护规定,避免麻烦,可能对员工旷工不满。】
【可利用点:本人过往无预支记录,出勤率尚可(除本次);超市近期人手紧张(记忆碎片:听到理货员抱怨忙不过来);经理有少量权限范围内的灵活处理空间(记忆碎片:他曾私下预支过钱给某个和他关系近的女员工)。】
“经理,”她开口,声音尽量保持平稳,语速不快,确保每个字都清晰,“规定我明白。旷工六天是我的全责,非常抱歉,给您和店里添麻烦了。”
先认错,降低对方警惕和敌意。
“但是,”她话锋一转,目光坦然地看着经理,“这六天我确实是突发急病,人事不省,医院病历和证明我后续可以补给您。并非故意旷工。”
给出合理解释,并非无理取闹。
“我也知道店里规定严格。但我现在确实遇到了难处,家里……”她顿了顿,选择了一个模糊但更容易引发同情的说法,“……有急事,急需用钱。房租和水电都快断了。”
陈述客观困难,引发共情(哪怕只有一点点)。
“我在店里也干了快一年了,从来没预支过薪水,也没出过什么差错。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了。”她微微低下头,姿态放低,但脊梁挺直,“您看,能不能通融一次,就预支我半个月的,一千块就行。后续我可以多排晚班,或者帮理货的忙,把耽误的工作量补回来。”
强调自身可靠记录,提出折中方案,并承诺补偿,让对方觉得“不亏”,甚至“有赚”。
她说完,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。经理眯着眼打量着她,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。
【基于微表情观察(经理瞳孔微扩,敲击手指停顿)及过往行为数据(曾预支薪水给关系近的员工)分析,内心有所松动,正在权衡。建议施加轻微压力,提及“人手紧张”痛点。】
这个分析流程,简直就是“万物皆可杠”系统的战斗预演模式,只不过现在,“系统”是她,“战场”是生活。
公孙小刀心一横,补充道:“如果店里实在为难,或者您需要向更上级申请的话……那我可能就不得不先想办法找别的工作周转一下了,只是这边突然离职的话,短期内可能不好招到熟手……”
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遗憾,暗示了“人手紧张”这个痛点。
经理敲桌子的手指彻底停住了。他盯着公孙小刀看了几秒,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,最终咂了下嘴,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:“行了行了,别哭穷了!就你事儿多!”
他拉开抽屉,拿出一个信封,数出十张一百元,又拿过一张纸:“写个借条,写明自愿预支薪水一千元,从下个月工资里扣。签字按手印!”
成了!
公孙小刀心里猛地一松,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。她强压下激动,立刻拿过笔,工整地写下借条,签上名字,按下红手印。动作干脆利落,没有丝毫犹豫。
“谢谢经理!”她接过那十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钞票,真心实意地道谢。
“赶紧去干活!把前几天落下的都补上!”经理没好气地摆摆手,重新眯起了眼睛,不再看她。
揣着一千块钱,公孙小刀快步走出办公室,感觉脚步都轻快了一些。头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。
但这轻松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。
一千块,还了房东八百,水电费两百五,瞬间只剩下……负五十。
她依然在破产边缘徘徊。
上午的收银工作忙碌而机械。她努力集中精神,避免找错钱,但超级大脑带来的副作用依然明显——她能清晰地记住每一个顾客的购物习惯、细微的表情、甚至他们对话的片段,这些海量的无用信息不断涌入,消耗着她的精力。
午休时间只有短短半小时。她几乎是冲出超市,直奔街角那家烟雾缭绕、空气浑浊的廉价网吧。
开机,忽略掉屏幕上弹出的各种游戏广告和不良信息弹窗。她按照昨晚规划好的路径,迅速搜索“译者之家”、“快译猫”等论坛,注册账号,填写资料(英语六级证书编号她居然都记得),然后一头扎进“急招区”。
大量的需求涌现:有需要翻译产品说明书的,有需要润色留学文书的,有需要赶工会议资料的……价格被压得很低,千字从三十到八十不等,而且要求响应速度极快。
她目光锐利地扫过,大脑飞速判断:这个技术要求太高,涉及专业术语;那个时间要求太紧,根本来不及;这个价格低得离谱,纯粹是压榨……
终于,她锁定了一个需求:一份三千字的英文市场报告,需要在下班前翻译成中文,价格千字五十。发布者在线,要求立刻试译一段。
就是它了!
公孙小刀立刻接下任务,打开文档。报告内容是关于某种新型电子元件的,有一些专业词汇,但整体难度中等。
她活动了一下手指,集中全部精神。
下一刻,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几乎飞舞起来。不是盲目的快,而是精准、高效。目光扫过英文段落,大脑瞬间完成理解、转换、组织中文表达的过程,手指同步将其输出。偶尔遇到不确定的专业术语,她也能凭借强大的记忆和联想能力,迅速从大脑库存的碎片信息中找到最贴近的译法。
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她周围玩游戏的嘈杂背景音中,显得格外突兀。旁边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小青年好奇地瞥了她一眼,嘟囔了句:“我靠,这打字速度,玩劲舞团出生的吧?”
半小时后,试译段落发送过去。不到五分钟,对方回复:“可以。就你了。五点前发我全文。”
公孙小刀长出一口气,感觉后背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。高强度集中耗神巨大。这种精神上的透支感,与过度使用“言灵”能力后的虚弱感极其相似,只是这次,没有金属片传来温暖的修复能量,一切都需要她的身体自行承担。这或许就是“熔炼”的代价:获得了自主,也失去了外部的缓冲。
她看了一眼时间,午休即将结束。她迅速关掉翻译界面,清理掉浏览记录,下机。一百五十块,虽然少,但是一个开始。
下午下班时,天色已经有些暗了。她拒绝了同事一起去逛夜市的小摊的邀请,攥着口袋里那薄薄的一千块钱(还没捂热就要出去),直奔记忆中那个烧烤摊。
摊子刚支起来不久,老板是个围着油腻围裙的光头大汉,正哐哐哐地搬着啤酒箱。
“老板,请问您这里还招晚上兼职的吗?”公孙小刀上前,尽量大声地问,压下身体的疲惫感。
老板抬起头,上下打量了她几眼,目光在她瘦弱的身体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,皱皱眉:“女的?干烧烤?搬东西串串儿可都是力气活,你能行?”
“我能学。串串、招呼客人、收桌子都行。我不要固定时薪,按小时算,十块一小时就行,能干到收摊。”她语速很快,直接报出底线价,表明态度和灵活性。
老板似乎被她的直接和低价弄得愣了一下,又看了看她:“学生?白天要上课?”
“嗯。晚上有空。”
老板沉吟了一下,似乎在权衡。晚上生意忙起来确实缺人手,这丫头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,但眼神里有股韧劲,价格也要得低。
“行吧,”他 finally 点点头,“先试两天。晚上七点到十一点,四个小时。就按你说的,十块一小时,当天结。要是干不了,随时走人。”
“谢谢老板!”公孙小刀立刻应下,心里又一块小石头落地。
四十块。虽然少,但能覆盖掉明天的饭费还有剩余。
离开烧烤摊,华灯初上。她拿着刚预支来的一千块钱,先去房东家,忍痛数出八张百元大钞,堵住了对方的唠叨。又去物业办公室,缴清了拖欠的水电费。
看着手里瞬间缩水到只剩下几十块的零钱,公孙小刀站在傍晚的车水马龙中,感受着口袋里手机的震动——是翻译任务的催稿提醒,和胃部因饥饿而发出的抗议。
头痛依旧如影随形。
但她完成了今天生存清单上的大部分项目。
她抬起头,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食物香气的复杂空气,朝着家的方向,加快了脚步。
还有一份报告要翻译。
还有一个弟弟要喂饱。
还有一场漫长而艰难的生存战,刚刚打响。
对了,弟弟咋这样了?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。
姐姐走后,屋里一下子空得让人心慌。公孙一琢烦躁地在屋里踱步,楼下轻微的脚步声、隔壁隐约的水流声、甚至电流通过老旧线路的微弱嗡嗡声,都比平时放大了数倍,钻进他的耳朵,搅得他心神不宁。这些声音像无数只小虫子,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,让他没办法思考任何事情,只剩下一种想砸东西的冲动。
他猛地打开那台画面总是带雪花的旧电视,想用噪音盖过噪音,却发现今天的雪花格外的多,嘈杂的沙沙声甚至掩盖了节目本身的声音。他其实根本看不进去,只是需要一点光,一点响动,填满这个姐姐不在就显得过于巨大的空间。 他低骂了一句,用力拍了一下电视外壳(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),画面闪烁了几下,竟然短暂地清晰了一瞬,然后又恢复了老样子。那一瞬间的清晰让他愣了一下,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“就该这样”的念头,但随即被更深的烦躁淹没。 他泄气地关掉电视,把自己摔进沙发,用抱枕捂住脑袋。“姐……快点
回来吧。”他闷闷地想,然后又因为自己这种没出息的想法感到一阵恼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