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永恒之舟的主控台前，手还搭在零域接口上。精神力没有恢复，身体像被抽空过一遍，但意识还能动。屏幕上残留着时间循环结束后的数据残影，一条条路径线断在半空，像是没画完的路。
艾莉丝站在我右侧，她的影像由光粒拼成，说话时声音直接传进脑子里。她说高维文明发来了新信号，要求建立资源交换通道。
“他们想要什么？”我问。
“世界树基因。”她回答，“作为通用结算单位。”
我转头看向小雨。她站在环形平台边缘，背对着我们，头发微微飘动，像有风吹过。听到这句话，她猛地转身，眼睛亮了一下，又迅速暗下去。
“不行。”她说，“不能交。”
“这不是交易，是定价。”艾莉丝说，“世界树蕴含生命原初结构，所有维度都认这个标准。你们用它换技术，是最有效的方式。”
“所以他们早就算好了？”我盯着投影中的协议模板，“只有这一种支付方式？”
“目前是。”
我看向小雨。她摇头，手指抓紧了袖口。
“那我们换别的。”我说。
我调出零域界面，开始绘制生态模块的设计图。空气再生系统、水源循环阵列、防御结界原型——三套基础功能组合成一个可复制单元。我把图纸推入实体化流程，消耗最后一点精神力。
模块出现在平台上，金属外壳泛着灰白色光。它很小，只有手掌大，但内部结构完整。
“这是人类自己造的东西。”我说，“不需要拿世界树去换。”
艾莉丝伸手触碰模块，指尖划过表面。她的瞳孔缩了一下。
“能量密度达标，功能稳定。”她说，“但问题在于，它可以无限复制。”
“这不正是好事？”我问。
“对个体是。”她说，“对贸易不是。如果每个世界都能免费获得生存资料，那就没人愿意交换。价格体系会崩。”
我还没反应过来，警报响了。
主屏幕闪出三十七条红色通知，来自不同维度的连接节点。内容一致：生态模块流入市场，引发本地能源单位贬值，交易系统出现波动。
“已经扩散了？”我站起来。
“你的模块被某个中转站截获，复制了十二份，进入公开交易池。”艾莉丝说，“现在多个文明要求关闭零域出口，否则切断连接。”
我立刻切断零域接口，收回未发出的剩余图纸。平台上的实体模块也收回分解。
房间里安静下来。
小雨走到中间，看着我和艾莉丝。
“你们到底想换什么？”她开口，“药？光？还是活下去的权利？”
我没有回答。
她声音轻了些：“以前有人拿种子换粮食，后来种子没了，地也荒了。现在你们拿世界树换技术，等世界树没了，下一个换什么？”
我低头看控制台。屏幕上生态模块的模型还在旋转，旁边浮现出一段记录——那是十年前的一次技术引进日志。
气候调节系统上线，备注写着：已完成基因授权。
我从没见过这条记录。
我点进去，发现签名是我本人的生物密钥，时间是某次昏迷后三天。当时我在修复跨维度屏障，失去意识六小时。
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？”我把记录投到中央。
艾莉丝看了一眼：“第十六次系统同步期间。你签了一份自动协议，允许使用世界树样本换取三项关键技术。”
“我不记得。”
“不需要记得。”她说，“只要授权有效就行。”
小雨走过去，把手放在投影上。她的掌心落下几粒光点，落在记录行末，那串代码开始闪烁。
接着整个主控台震动起来。
星图突然展开，覆盖所有墙面。一颗颗亮点浮现，每一颗代表一个平行世界的文明节点。它们之间连着无数条线，全是交易路径。
所有路径终点，都指向同一个结算中心。
灰点机构的标志在那里一闪一灭，像心跳。
我放大其中一个节点。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林川，在五年前签下协议，用世界树基因换取重力稳定技术。备注写着：自愿授权，无胁迫。
再换一个。三百二十一号世界，用根系片段换净化装置。时间是灾难爆发初期。
又一个。七十九号世界，用花粉存储体换空间折叠引擎。交易完成当天，世界树枯萎百分之六十。
我翻到最近一笔。
就是我自己，两个月前，在不知情状态下签署的附加条款：允许提取微量基因序列用于‘跨维度适配测试’。
我没有拒绝权限。
小雨蹲下身，手指按在地上。一株幼苗从地板缝隙钻出来，叶子展开时，上面浮现出和结算中心一样的代码。
她没说话，只是看着那片叶子。
艾莉丝站在原地，光影照在她脸上。她的瞳孔变了形状，不再是星环，而是收缩成一条竖线。
“他们不是发明者。”她低声说，“是中介。你们每一次‘进步’，都是用根源换来的贷款。”
我坐在椅子上，手重新搭回零域接口。
屏幕上，星图还在转。那些交易线越来越多，密得看不见空隙。每一个文明都走过同样的路——缺什么，就拿世界树去换。换来技术，建起城市，然后继续缺，继续换。
直到世界树不再生长。
小雨站起来，走到我面前。
“你说要让人有尊严地活下去。”她说，“那这个世界，有没有尊严地存在过？”
我没答。
她也不等答案，转身走向平台边缘。她的身影变淡了一些，像快到极限。
艾莉丝看了我一眼，准备离开。
“你要去哪？”我问。
“信号更新了。”她说，“高维文明派来了考察团，一小时后到达。”
她走到门口，停下。
“他们这次要见的，不只是你。还有世界树本身。”
说完她走了。
控制室只剩我和小雨。
我低头看零域界面，历史交易记录还在滚动。新的条目不断冒出来，有些是我没见过的世界，有些时间线远在我出生之前。
但结果都一样。
世界树基因，支付成功。
我伸手关掉投影。
小雨忽然说：“别关。”
我停住。
她看着地面那株幼苗，叶子上的代码已经开始褪色。
“让它留着。”她说，“我想看看，它能不能长出新的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