鸡叫头遍时,温乐瑜是被冻醒的。
炕沿凉得像块冰,身上的红棉袄被扯到一边,露出的胳膊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她迷迷糊糊睁开眼,首先撞进眼帘的是炕对面的柜子——深棕色的木头柜,上面摆着个掉漆的搪瓷缸,缸沿刻着“劳动最光荣”,字迹被磨得发浅。
这不是她的房间。
昨天的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,噼里啪啦滚过来:她和闺蜜林薇抱着哭,说穿进了那本《八零糙汉宠妻实录》里;村口喇叭喊着“知识青年下乡”的通知,她俩被拉去登记,转头就被媒婆堵住,说张家兄弟愿意换亲,给她们找个城里户口;红盖头蒙下来时,她听见林薇在隔壁轿子里骂“这狗屁剧情”,然后自己就被塞进洞房,喝了杯不知道谁递的水,头一晕就到了现在。
身下的炕硬邦邦的,铺的稻草硌着腰。温乐瑜缩了缩脖子,刚想把棉袄拉回来,就听见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
很沉,很稳,像老黄牛喘气的动静。
她的心跳“咯噔”一下,僵硬地转过头。
月光从糊着纸的窗棂漏进来,刚好照在男人的脸上。浓眉拧着,鼻梁高挺,下颌线绷得紧实,胡茬密密麻麻爬了一脸,看着就扎人。他侧躺着,一只胳膊压在她腰上,肌肉硬得像块铁,把她牢牢圈在怀里。
这不是她该嫁的那个!
书里写,张家弟弟张野是个混不吝的小混混,留着长头发,左耳戴个铜环,打架厉害却怕黑,晚上睡觉要开着灯。可眼前这男人,头发短得贴头皮,耳朵干干净净,呼吸沉稳得像座山,分明是哥哥张诚——那个在部队立过功,退伍后分配到粮站当主任的稳重糙汉!
温乐瑜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手脚冰凉。她和林薇明明说好,她嫁弟弟张野,林薇嫁哥哥张诚,怎么一睁眼换了个?
“唔……”男人动了动,胳膊收得更紧,把她往怀里带了带。他的体温像火炉,隔着薄薄的秋衣熨贴过来,烫得温乐瑜浑身发麻。
她想起书里对张诚的描述:成熟稳重,话少心细,枪法准得能打穿苍蝇的翅膀,就是性子太闷,三棍子打不出个屁。可他对媳妇好是真的好,书里那个嫁给张诚的女配,后来被他宠得连酱油瓶倒了都不扶,活生生养成了个娇小姐。
可那是女配啊!她温乐瑜,穿书前是连矿泉水瓶都拧不开的社畜,穿书后成了胆小懦弱的娇软可怜,肩不能扛手不能提,嫁给张野那小混混,好歹能凭着“穿书者”的金手指斗斗嘴皮子,嫁给张诚这类型的……她连句大声的话都不敢说!
“怎么办怎么办……”温乐瑜咬着唇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她想推醒男人问清楚,可指尖刚碰到他的胳膊,就被那硬邦邦的肌肉吓得缩了回去。这要是惹他不高兴了,会不会像书里写的那样,被他冷着脸训一顿?听说他在粮站训人时,眼神能冻死人。
正慌着,隔壁突然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紧接着是林薇的尖叫:“张野你个混蛋!敢掀我被子?信不信我把你那破铜环扯下来!”
温乐瑜心里一紧——林薇果然和张野凑一块儿了!
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张诚。他缓缓睁开眼,眸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,盯着温乐瑜看了两秒,低沉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:“醒了?”
温乐瑜吓得往炕角缩了缩,像只受惊的小兔子,眼泪啪嗒掉了下来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张诚坐起身,动作利落得不像刚睡醒。他没开灯,就着月光穿衣服,宽肩窄腰的轮廓在阴影里格外清晰。“是不是渴了?”他问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
温乐瑜愣愣点头,看着他摸黑下床,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。他的动作很稳,倒水时没洒出一滴,递过来时还用掌心焐了焐,怕水太凉。
“谢谢……”温乐瑜接过杯子,指尖碰到他的掌心,烫得赶紧缩回手,脸颊却比杯子还烫。
张诚没在意她的局促,自己也倒了杯,一口饮尽。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月光下格外明显,温乐瑜看得有些出神,忘了说话。
直到隔壁又传来林薇的怒吼:“张野!你再敢学狼叫试试?信不信我把你绑去供销社门口示众!” followed by张野痞气的笑:“薇薇姐,你叫得比我还凶呢,再喊大点声,让哥和嫂子听听咱多热闹!”
温乐瑜的脸瞬间爆红。
张诚放下杯子,黑眸看向她:“昨天换亲,媒婆把红盖头递错了。”他说得直白,“你本该嫁张野,林薇嫁我。”
“那……那现在怎么办啊?”温乐瑜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掉。她是真怕,怕这糙汉军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,把她送回那个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,书里她的原身就是被送回去后,活活累死在地里的。
张诚看着她掉眼泪,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。他从柜子里翻出块牛皮糖,剥开糖纸递过去:“吃了就不哭了。”
温乐瑜愣住,看着那块印着“大白兔”的奶糖,抽噎着问:“你不生气吗?我占了林薇的位置……”
“不生气。”张诚的回答简短有力,“张野那小子毛躁,配不上林薇。你胆小,正好我性子稳,搭。”
温乐瑜:“……”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?
正愣着,门被“砰”地推开,林薇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进来,身后跟着系着裤腰带的张野。“乐瑜!咱俩被坑了!”林薇气鼓鼓地说,“这小混混居然怕黑,非说我打鼾吵得他睡不着,我看他是故意找碴!”
张野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,手里把玩着他的铜环:“明明是你踹我下床三次,还抢我枕头。哥,你看嫂子多乖,哪像薇薇姐,活像个小老虎。”
“你才是老虎!你全家都是老虎!”林薇转身就想揍他,却被张诚一个眼神制止。
张诚指了指炕边的凳子:“坐。”又对张野说,“去烧锅水。”
张野撇撇嘴,不情不愿地去了厨房。林薇坐到凳子上,凑近温乐瑜,小声说:“我看这张诚还行,比张野靠谱。”她偷偷瞄了眼张诚,见他在看窗外,又补充,“刚才我问了,他说算错嫁,但认。”
温乐瑜心里五味杂陈。她捏着那块奶糖,糖纸被眼泪浸得发皱。认了?就这么认了?
张诚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突然开口:“书里写你原身早死,是因为婆家苛待。”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她脸上,“我家没那么多规矩,你要是怕,我去跟大队说,换回来也行。”
温乐瑜猛地抬头,眼里满是惊讶。
林薇也急了:“换啥换!乐瑜你傻啊?张野这性子,以后指定天天跟你打架,张诚多好,话少活儿多,还会疼人——刚才我看见他给你焐杯子了!”
张野端着热水进来,听见这话嚷嚷:“哥本来就疼媳妇!上次李婶想给哥介绍对象,哥说要找个胆小的,好护着!”
温乐瑜的心猛地一跳,看向张诚。他耳根微红,却没反驳,只是把热水往她面前推了推:“喝了暖暖。”
那一刻,温乐瑜突然不那么怕了。
她想起书里写张诚在部队时,战友受伤,他背着人走了三十里山路;写他退伍后,把粮站发的福利全分给了村里的孤寡老人;写他看似冷漠,却总在暗处帮衬别人。这样的男人,应该……不会太坏吧?
“不换了。”温乐瑜吸了吸鼻子,把奶糖剥开,塞进嘴里,甜味在舌尖化开,“就……就这样吧。”
林薇松了口气,冲张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,那表情仿佛在说“看吧,我闺蜜多有眼光”。
张野哀嚎:“那我咋办啊!我可不想天天被薇薇姐揍!”
“揍你怎么了?”林薇瞪他,“再废话我把你铜环融了打个镯子,给乐瑜当嫁妆!”
张诚嘴角似乎弯了一下,很快又恢复平静,他对温乐瑜说:“锅里温着粥,我去盛。”
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,宽厚稳重,像座能挡风遮雨的山,温乐瑜心里的那块冰,悄悄开始融化。
也许这场错嫁,不是乌龙,是天意呢?
她偷偷看了眼林薇,对方冲她挤眉弄眼,比了个“加油”的手势。温乐瑜低下头,脸颊发烫,嘴里的奶糖甜得恰到好处,像极了此刻的心情——有点慌,有点乱,却藏着一丝偷偷的期待。
厨房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,张诚端着粥进来,一碗递给她,碗沿温温的,不烫嘴。温乐瑜接过,小口喝着,白粥熬得软糯,还加了点红薯,甜丝丝的。
张野还在跟林薇讨价还价,说要分一半红薯粥才不跟她计较昨晚的“仇”。林薇骂他没出息,却还是把自己碗里的红薯拨了一半给他。
晨光从窗纸透进来,在地上投下淡淡的亮斑。温乐瑜看着眼前这热闹又安稳的景象,突然觉得,穿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
至少,她的闺蜜还在,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也确实像书里写的那样,是个靠得住的。
张诚见她粥快喝完了,默默起身又去盛了一碗。温乐瑜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想起书里那句话:“张家大哥的爱,藏在盛粥的手纹里,藏在焐热的杯沿上,藏在每一个不说出口,却稳稳当当的日子里。”
她低头,轻轻吹了吹碗里的热气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也许,这场错嫁的洞房惊喜,才刚刚开始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