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分刚过,村头的柳树抽出嫩黄的新芽。温乐瑜蹲在院角的菜畦边,小心翼翼地将育好的番茄苗栽进土里,指尖沾着的黑泥带着湿润的土腥气。陆战霆就守在旁边,手里攥着个小水壶,见她直起身揉腰,立刻把水壶递过去:“歇会儿,别累着。”
温乐瑜接过水壶抿了口,看着他额角渗出的薄汗,忍不住笑:“明明是我在干活,你倒比我还紧张。”
“你身子弱。”陆战霆的语气理直气壮,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草屑,指腹擦过她脸颊时,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粝感,却轻得像怕碰碎了她,“昨天林薇说你半夜咳嗽,是不是着凉了?”
“就是嗓子有点干。”温乐瑜摇摇头,目光落在院墙外——林薇正和陆战风扛着根粗木杆往院里走,两人一路拌嘴,声音吵得半个村子都能听见。
“乐瑜姐!陆大哥!快看我弄来啥好东西!”林薇把木杆往地上一杵,震得院角的鸡都扑棱棱飞起来,“这是镇上供销社淘汰的货架,我跟战风拆了半天,正好改改当咱们的货架子!”
陆战风喘着粗气,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:“嫂子,这是我跟薇姐儿在镇上买的芝麻糖,给你润润嗓子。”
温乐瑜刚接过油纸包,就见林薇一巴掌拍在陆战风背上:“就你嘴甜!明明是我看见乐瑜姐咳嗽,特意绕路去买的!”
“是是是,你买的你买的。”陆战风赶紧认错,挠着头傻笑,“不过拆货架的时候,我可是一拳头砸开三个钉子,厉害吧?”
“就你能耐。”林薇白了他一眼,转身冲温乐瑜挤眉弄眼,“咱那手工铺的架子总算有着落了,等过两天刷层漆,保准比供销社的还像样。”
她们盘下了村口的旧仓库,打算把编好的尼龙绳挂件、玻璃珠手链都摆进去,正经开个小铺子。这主意一提出来,陆战霆当即拍板支持,还把自己的转业补贴拿出来添置木料,陆战霆更是天天往镇上跑,搬货架、钉木板,忙得脚不沾地。
正说着,陆母挎着个竹篮走进来,篮子里装着几件冲洗干净的旧衣裳。她把衣裳往石桌上一放,语气还是硬邦邦的:“这是我前几年做的小褂子,你们改改给铺子里当衬布,省得买新的浪费钱。”
温乐瑜和林薇都愣了。自从上次陆母主动给温乐瑜银镯子后,老太太的态度就一天天软下来,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,却总在背地里帮衬——前几天温乐瑜熬夜编钱包,灶上总温着热粥;林薇拆货架伤了手,她偷偷往屋里塞了瓶獾油。
“娘,您这是……”陆战风挠着头,显然也没适应。
“咋?嫌我手艺糙?”陆母瞪了他一眼,视线却在菜畦里转了圈,“番茄苗栽深点,不然招虫子。”说着蹲下身,拿起小铲子给苗根培土,动作比温乐瑜还熟练。
温乐瑜看着她鬓角的白发,突然想起刚穿来时,老太太举着扫帚追打林薇,骂她们“占了陆家的窝”。那时她吓得躲在陆战霆身后发抖,哪敢想有一天,会和老太太一起蹲在菜畦边说家常。
“对了,”林薇突然拍了下手,“昨天去镇上进货,看见供销社进了批新的彩色毛线,红的绿的都有,咱编点毛线鞋卖咋样?开春穿正好。”
“我看行。”温乐瑜点头,“再绣上点小花,肯定好看。”
陆战霆默默记下:“下午我去镇上买,你们想要啥颜色?”
“要最亮的红!”林薇抢着说,“我给乐瑜姐绣双牡丹的!”
陆母培土的手顿了顿,突然说:“我那儿还有半盒绣线,孔雀蓝的,你们拿去用。”
这下连陆战风都惊得张大了嘴,老太太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巧手,绣的龙凤呈祥帕子当年在镇上都出了名,只是后来生了场大病,就再也没动过针线。
温乐瑜心里一暖,轻声道:“娘要是有空,也来铺子里坐坐,给我们指点指点?”
陆母的耳朵尖微微发红,梗着脖子道:“我可没空,地里的活还忙不过来。”嘴上这么说,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。
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,陆战霆去镇上买毛线,陆战风跟着去帮忙搬运,院子里只剩下温乐瑜、林薇和陆母。老太太坐在石凳上择菜,温乐瑜和林薇则凑在旁边研究毛线鞋的样式,偶尔说句笑话,逗得陆母也跟着笑,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暖意。
“说起来,”林薇突然想起什么,“上次那个顾家大小姐,没再来闹吧?”
温乐瑜摇摇头。自从上次顾盼被戳穿假身份,灰溜溜离开后,就再也没露面。倒是顾家真派人来过,说想接林薇回城里认亲,被林薇一口回绝了。
“认啥亲?”当时林薇把顾家送来的糕点往桌上一推,“我爹娘就是生我养我的老两口,陆家就是我的家。”陆战风在旁边听得眼眶发红,抱着她直喊“媳妇你真好”。
陆母择菜的手停了停,突然说:“不认也好,城里的日子未必有乡下踏实。”
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。陆战霆推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进来,车后座捆着几捆毛线,五颜六色的像捆着春天。陆战风跟在后面,手里拎着个纸包,打开一看,是四个油乎乎的肉包子。
“给,刚出炉的。”陆战风把包子往石桌上放,“薇姐儿爱吃的猪肉大葱馅。”
林薇立刻拿起一个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说:“算你有良心。”
陆战霆则把一捆正红色的毛线递到温乐瑜面前:“你上次说喜欢这个颜色。”毛线团滚落在她掌心,暖融融的像团小火苗。
温乐瑜抬头望进他眼里,那里映着她的影子,还有藏不住的温柔。她突然想起书里写的“早死结局”,那些冰冷的文字,早就被这满院的烟火气熏得没了痕迹。
傍晚时,手工铺的货架刷好了漆,陆战风非要在门板上写招牌。他歪歪扭扭地写了“双姝手工铺”五个字,写完还得意地问:“咋样?比学堂先生写的还好看吧?”
林薇笑得直不起腰:“好看,好看得能把客人吓跑。”嘴上嫌弃着,却掏出红漆,在字旁边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。
陆战霆搬来张木凳,让温乐瑜站上去挂招牌。他站在下面扶着凳腿,仰头望着她的侧脸,夕阳的金辉落在她发梢,像镀了层光。
“小心点。”他忍不住叮嘱,声音里的紧张藏都藏不住。
“知道啦。”温乐瑜笑着低头,恰好撞进他眼里。四目相对的瞬间,空气里像撒了把糖,甜得人心里发颤。
陆母站在院门口看着,突然转身往灶房走,背影好像比平时轻快了些。陆战风凑到林薇身边,小声说:“薇姐儿,我咋觉得娘今天看哥嫂的眼神,像看宝贝似的?”
“你才知道。”林薇踹了他一脚,嘴角却弯着,“咱这日子啊,是越过越有盼头了。”
招牌挂好了,红底黑字在暮色里格外醒目。温乐瑜从木凳上跳下来,正好落进陆战霆怀里。他抱着她转了个圈,粗粝的手掌托着她的腰,像捧着稀世珍宝。
“明天就能开张了。”温乐瑜在他怀里蹭了蹭,声音里满是期待。
“嗯。”陆战霆低头,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,“我媳妇的铺子,肯定火。”
灶房里飘出饭菜香,陆母的大嗓门传来:“吃饭了!再腻歪菜都凉了!”林薇和陆战风吵吵嚷嚷地往灶房跑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幅热热闹闹的画。
温乐瑜靠在陆战霆怀里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,突然觉得,这场始于乌龙的错嫁,原来是老天爷最温柔的安排。没有书本上的苦情,没有早死的结局,只有烟火气里的相守,和身边人掌心的温度。
春风拂过院角的柳树,嫩枝轻轻摇晃,像在为他们鼓掌。温乐瑜抬起头,望进陆战霆含笑的眼里,突然明白——所谓幸福,从来不是命中注定,而是两个胆小鬼撞进彼此的生命里,手拉手把苦日子熬成糖,把错嫁的意外,过成了最圆满的归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