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五的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,慢悠悠地盖下来时,家属院的灯笼已经次第亮了。温乐瑜站在葡萄架下,看沈建国往竹竿上挂最后一盏六角宫灯,灯穗上的流苏被风一吹,扫过他宽厚的肩膀,留下细碎的影子。
“沈大哥,再高些,要挡住月亮了。”她仰着脖子喊,手里举着串刚买的糖葫芦,红亮亮的山楂裹着糖衣,在灯笼光下泛着晶亮的光。
沈建国依言把竹竿往上提了提,宫灯里的烛火晃了晃,将“阖家团圆”四个字照得愈发清晰。他跳下来时带起一阵风,吹得温乐瑜鬓角的碎发飘起来,他伸手替她别到耳后,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耳垂,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。
“手咋这么凉?”他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兜里揣,军大衣的口袋里暖烘烘的,还放着个热水袋,“不是让你多穿点?”
“不冷。”温乐瑜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,“尝尝,山楂可酸了。”
沈建国咬了一口,酸得眉头直皱,却还是含糊着说:“甜。”逗得温乐瑜直笑,眼角的余光瞥见林薇薇正举着个兔子灯冲她挤眉弄眼。
屋里,张翠花正和柱子一起煮元宵。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,白胖的元宵在水里翻滚,黑芝麻馅的香气混着桂花糖的甜,从厨房飘出来,引得沈二柱在门口转来转去。
“娘,好了没?我闻着香味都快流口水了!”他扒着门框喊,手里还拎着个纸糊的灯笼,是他下午跟孩子们学做的,歪歪扭扭的,却被林薇薇夸“有艺术感”。
“急啥?”张翠花用漏勺舀起一个元宵,吹凉了递到柱子嘴边,“先尝尝熟了没。”
柱子咬了一口,黑芝麻馅流出来烫了嘴,他直哈气却还是笑:“熟了熟了,比俺娘做的还香!”
温乐瑜走进来帮忙端碗,看见案板上摆着几个特别大的元宵,忍不住问:“这是做给谁的?”
“给你和薇薇的。”张翠花笑得眉眼弯弯,“里面包了蜜饯,老话说吃了大元宵,一年都顺顺当当的。”
正说着,林薇薇举着兔子灯跑进来,灯笼上的兔子耳朵一晃一晃的:“乐瑜,快来看!沈二柱做的灯笼被风吹破了!”
沈二柱跟在后面,手里拎着个破了洞的灯笼,气呼呼地说:“是风太大!不是我做的不好!”
“明明是你糊的纸太薄!”林薇薇怼回去,转身又对温乐瑜说,“等会儿去街上看灯会,我看见王大娘她们都在说,今年镇上新扎了个走马灯,可好看了!”
温乐瑜眼睛一亮:“真的?那我们早点吃饭去!”
晚饭桌上,一碗碗元宵冒着热气。沈建国把温乐瑜碗里的黑芝麻馅元宵都挑出来,换成她爱吃的豆沙馅,自己默默把黑芝麻的都吃了。林薇薇则和沈二柱比赛谁吃得多,两人捧着肚子较劲,引得张翠花直笑“没规矩”。
柱子看着这热闹的场面,心里暖融融的。他想起去年元宵,自己还在村里跟人赌钱输了棉袄,冻得缩在草垛里过了一夜,哪敢想今年能坐在暖烘烘的屋里,和这样一大家人一起吃元宵。
“婶子,”他放下碗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,“过了年我想回趟家,把俺爹娘接来住几天,让他们也尝尝城里的元宵。”
“应该的。”张翠花点头,“路上注意安全,缺钱就跟建国说。”
沈建国也接话:“我给你批个探亲假,再给你点粮票,路上带着吃。”
柱子眼圈有点红,搓着手说不出话。他知道,自己能有今天,全靠这家人没嫌弃他过去的混账,一步步把他从歪路上拉回来。
吃过元宵,一行人提着灯笼往镇上走。月光洒在雪地上,像铺了层银霜,孩子们的笑声在巷子里回荡。林薇薇举着兔子灯跑在最前面,沈二柱跟在后面喊“慢点”,活像个操心的老父亲。
温乐瑜和沈建国走在后面,他手里提着那盏六角宫灯,光照在两人脚下的路上,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。
“沈大哥,”温乐瑜突然停下脚步,抬头看他,“你还记得我们刚成亲的时候吗?”
沈建国愣了愣,随即耳根泛红:“记得。”那天他刚从部队回来,被张翠花推进洞房,看见她缩在炕角发抖,像只受惊的小兔子,他当时心里就想,这媳妇看着这么软,可别被他吓跑了。
“那时候我可害怕了。”温乐瑜吐了吐舌头,“书里说你是个凶巴巴的糙汉,还说我会被婆婆欺负死……”
“都是假的。”沈建国握紧她的手,声音低沉而认真,“我不会欺负你,娘也不会。”
温乐瑜看着他眼里的光,突然想起穿书那天,她和林薇薇在陌生的红被褥里醒来,发现错嫁时的惊慌失措。那时候她们躲在被子里哭,说这日子没法过了,却还是互相打气说“不能认命”。
谁能想到,一年多过去,她们不仅活了下来,还把日子过成了这样——刻薄婆婆变成了会给她们塞蜜饯的亲娘,混不吝的小叔子成了宠妻狂魔,连这个书里的“糙汉战神”,都成了会给她暖手、替她挑元宵馅的温柔丈夫。
“乐瑜!快走啊!走马灯要开始转了!”林薇薇在前面喊,声音脆生生的。
“来了!”温乐瑜应着,拉着沈建国往前跑。
镇中心的空地上,走马灯正转得热闹。灯上画着《西游记》的故事,唐僧师徒四人的影子投在灯壁上,随着灯转动活灵活现,引得围了一圈人。沈二柱把林薇薇架在肩膀上,让她看得更清楚些,惹得周围人直笑“这小伙子真疼媳妇”。
张翠花站在柱子身边,指着灯上的孙悟空说:“你小时候也爱听这个,总缠着你爹讲孙悟空打妖怪的故事。”
柱子挠着头笑:“都忘了。”心里却酸酸的,想起小时候爹把他架在肩膀上看灯的样子。
温乐瑜靠在沈建国怀里,看着走马灯上流转的光影,突然觉得眼睛有点湿。穿越而来的惶恐,错嫁的不安,那些曾经让她辗转难眠的恐惧,此刻都在这温暖的灯火里,化成了心底的暖流。
“冷不冷?”沈建国把军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,带着他体温的大衣裹住她,隔绝了夜晚的凉风。
“不冷。”温乐瑜往他怀里钻了钻,“沈大哥,明年我们还来看成花灯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沈建国低头,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,“以后每一年都来。”
远处传来猜灯谜的声音,有人中了奖,欢呼声响起来。灯笼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,暖融融的,像一幅流动的画。温乐瑜看着身边的沈建国,看着不远处笑闹的林薇薇和沈二柱,看着正和柱子说笑着的张翠花,突然觉得,这场穿越或许是命中注定,这场错嫁更是阴差阳错的幸运。
她不再是那个胆小懦弱的小可怜,他也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糙汉。他们在这个八零年代的烟火里,互相治愈,彼此成就,把书里写好的悲剧,过成了最圆满的喜剧。
花灯转啊转,转出了流光溢彩,也转出了细水长流的温暖。温乐瑜握紧沈建国的手,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,嘴角扬起满足的笑。
这样的日子,真好。
以后的每一个元宵,都要这样热热闹闹、甜甜蜜蜜的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