靠山屯的雪化得差不多时,队里开始筹备春耕动员会。温乐瑜蹲在灶房门口择菠菜,指尖沾着泥土,看沈听澜抡着锄头在院里翻地,铁头砸进冻土的声响震得窗棂嗡嗡响。
“蔓蔓姐这劲头,怕是能把地翻出金子来!”顾二柱叼着根草棍,靠在门框上吹牛,“昨儿她跟王老五比劈柴,一人一把斧头,愣是把王家柴火垛劈得比人还矮!”
沈听澜闻声回头,扬手把沾着泥的手套扔过去:“少贫嘴!还不赶紧把那袋麦种搬出来晒,等会儿队长要来检查!”手套擦着顾二柱的耳朵飞过,稳稳挂在晾衣绳上,引得院里干活的人一阵哄笑。
温乐瑜忍不住抿嘴笑,顾长风从背后轻轻接过她手里的菠菜,指尖擦过她的手腕:“我来吧,看你指甲缝里都是泥。”他把菠菜放进竹筐,转身往灶膛添了把柴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他侧脸的线条格外柔和,“中午蒸菜窝窝?”
“嗯,”温乐瑜点头,看着他往锅里加水,突然想起什么,“对了,省城温家又寄信来了,被我藏在炕席底下了。”
顾长风添柴的手顿了顿,没回头:“想看就看,不想看我拿去烧了。”他知道她总在夜里摩挲那封粘好的信,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。
温乐瑜咬了咬唇:“不看了。”她昨天偷偷拆开看了,温家说假千金温乐珊在省城惹了祸,让她回去替嫁,还说“顾家这种泥腿子,配不上温家血脉”。信纸被她揉成一团,此刻正压在灶膛最底下,烧得只剩点灰。
顾二柱抱着麦种出来,听见这话咋咋呼呼道:“那家人就是欠揍!上次在县城要不是我哥拦着,我非把那送信的小子揍得认不出爹妈!”
“行了,”沈听澜扛着锄头进来,额头还挂着汗,“跟他们置气犯不着。乐瑜,下午农技站李干事来教新式插秧法,你跟我去听听?”
温乐瑜刚点头,就见张氏挎着篮子从院外进来,篮子里装着六个白胖的鸡蛋。她把篮子往灶台上一放,眼神有些不自然:“给……给乐瑜补补,春耕累。”说完不等回应,转身就往猪圈走,脚步踉跄得像踩在棉花上。
顾长风看了眼鸡蛋,又看了眼温乐瑜,突然笑了:“妈这是被上次的话吓着了。”上次张氏偷偷往温乐瑜的粥里掺沙土,被顾长风堵在柴房,把她攒了三年的私房钱全搜出来分给了队里的五保户,吓得老太太三天没敢跟温乐瑜说话。
温乐瑜摸着发烫的耳朵,把鸡蛋往沈听澜怀里塞了两个:“蔓蔓姐干活费力气,你吃。”
“哟,这还分上高下了?”沈听澜挑眉,把鸡蛋又塞回来,“我不缺这个,倒是你,上次在县城被温乐珊吓着了,得补补胆气。”她说着撞了撞温乐瑜的胳膊,挤眉弄眼道,“再说了,某人不是总念叨要给顾大哥生个大胖小子吗?不多吃点咋行?”
温乐瑜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抄起灶台上的抹布就扔过去,却被沈听澜灵活躲开。两人笑闹着滚作一团,顾二柱在旁边拍大腿:“生!必须生!我要当二叔!”
顾长风把这一幕尽收眼底,往灶膛添柴的动作慢了些,嘴角却悄悄扬起来。他往温乐瑜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红薯:“别闹了,烫。”红薯的甜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,漫得满厨房都是。
下午的春耕动员会开在队部仓库,李干事站在板凳上教新式插秧法,手里举着张示意图:“就是要保持行距五寸,株距三寸,这样通风好,产量能提两成……”
温乐瑜看得认真,手指在衣角上比划着,突然被人撞了一下。回头见是温乐珊,穿着件时髦的的确良衬衫,正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戳她后背:“跟我走,妈在县城招待所等着呢。”
周围的人都停了动作,沈听澜立刻挡在温乐瑜身前,拳头捏得咯咯响:“你还敢来?”
温乐珊没理她,盯着温乐瑜冷笑:“别给脸不要脸,温家养你十六年,让你替嫁是看得起你。顾家这种地方,你还打算待一辈子?”
“我不回去。”温乐瑜往顾长风身边靠了靠,声音不大却很稳,“我是顾家的人,死也死在靠山屯。”
“你以为顾长风真能护你一辈子?”温乐珊突然提高声音,“他马上要被调去边境了,听说那边正在打仗,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!”
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,顾长风的脸色瞬间沉下来,上前一步把温乐瑜护在身后,眼神冷得像淬了冰:“滚。”
“我说错了?”温乐珊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半步,却仍嘴硬,“部队的调令都下来了,不信你问队长!”
队长在旁边搓着手,一脸为难:“长风啊,这……这调令是真的,昨天刚收到,说是让你下个月报到。”
温乐瑜的脸瞬间白了,抓住顾长风的衣角,指尖抖得厉害。她想起书里写的,顾长风去边境后中了埋伏,尸骨无存,原主得知消息后,被温家接回去折磨至死。
“别怕。”顾长风握住她冰凉的手,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,“我不去。”
“你疯了?”顾二柱跳起来,“那是军令!”
“军令也不能让我把媳妇留下受欺负。”顾长风的声音斩钉截铁,目光扫过温乐珊,“再敢胡说八道,我废了你。”
温乐珊被他眼里的狠劲吓住,捂着脸跑了。沈听澜赶紧扶住发抖的温乐瑜:“乐瑜你别怕,我哥肯定有办法……”
动员会不欢而散。回到家,温乐瑜坐在炕沿上掉眼泪,顾长风蹲在她面前,笨拙地用袖口擦她的脸:“哭啥?我去跟部队说清楚,就说我媳妇胆小,离不得人。”
“那怎么行……”温乐瑜哽咽着,“会影响你的……”
“影响啥?”顾长风把她揽进怀里,军大衣裹住两人,“我这条命是部队给的,但这辈子是你的。”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,是枚磨得发亮的弹壳,“上次演习捡的,能辟邪。”
温乐瑜攥着弹壳,突然想起沈听澜说的话,抬头认真道:“我跟你去边境。”
顾长风愣了:“那地方苦。”
“再苦能比被温家抓回去苦?”温乐瑜擦掉眼泪,“你去哪我去哪,反正我是赖上你了。”
顾长风看着她泛红的眼睛,突然低笑出声,胸腔的震动透过大衣传过来,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:“好,带你去。”
第二天一早,沈听澜和顾二柱扛着行李闯进来,沈听澜把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往炕上一扔:“我们跟你俩一起去!我跟二柱说了,他去边境找战友搭个伙,我去给部队食堂帮忙,总不能让你俩在那边受委屈!”
顾二柱拍着胸脯:“我打听了,边境有黑市,凭我这本事,保准能让你们天天吃上肉!”
温乐瑜看着炕上的包袱,里面是沈听澜连夜给她做的棉鞋,针脚密得看不见线,还有顾二柱不知从哪弄来的麦乳精。顾长风站在门口,望着院里正在捆行李的两人,突然对温乐瑜说:“你看,咱不是两个人。”
是啊,不是两个人。温乐瑜望着院里打闹的沈听澜和顾二柱,望着灶房里飘出的炊烟,望着顾长风眼里的暖意,突然觉得书里的结局早就不算数了。那些“早死”“苦命”的标签,早被这半年的烟火气熏得褪了色。
顾长风要去收拾行李时,温乐瑜拉住他的手,把那枚弹壳塞进他兜里:“给你辟邪。”
他低头看她,眼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柔:“有你在,啥邪祟都近不了身。”
灶膛里的火还在烧,蒸菜窝窝的香味漫出厨房,混着院里翻地的声响、沈听澜的笑骂声、顾二柱的吹牛声,在靠山屯的晨光里织成张暖融融的网。温乐瑜靠在门框上,看着这热闹的一切,突然明白,所谓命运,从来不是书本上写好的铅字,而是身边人的温度,是攥在手里的烟火气,是这场错嫁里,误打误撞的两生欢。
至于边境的苦,怕什么?她有护着她的糙汉,有陪着她的闺蜜,有能把日子过成段子的顾二柱,就算到了天边,也能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