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间的铁锅正咕嘟咕嘟炖着梅菜扣肉,油脂香混着松木柴的烟火气漫了满院。温乐瑜坐在炕沿,手里捏着枚银顶针,正给红棉袄缝最后一颗盘扣。针脚依旧歪歪扭扭,像刚学步的孩子踩出的脚印,可她缝得格外认真,顶针在布面上磕出细碎的声响,和院外的风哨声凑成了暖融融的调子。
“乐瑜,试试这件军大衣。”顾长风推门进来,肩上落着的雪粒在门槛边融成小水洼。他手里的大衣还带着室外的寒气,却在递过来前先往怀里揣了揣,焐去些凉意,“县武装部刚发的新样式,比旧款多了层内衬,你穿肯定暖和。”
温乐瑜抬头时,正撞见他耳尖的红。这才想起早上说过一句“风吹得头疼”,不过是随口抱怨,竟被他记在心上。她接过大衣往身上披,袖口太长,盖住了半只手,顾长风伸手给她卷袖子,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细皮,像羽毛扫过心尖。
“别卷,”她小声说,“这样暖和。”
他动作一顿,喉结轻轻滚了滚,转身往灶膛添柴。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高大的轮廓突然显得有些局促,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少年。温乐瑜看着他宽厚的背影,突然想起穿书那天,他扛着她从恶婆婆的藤条下突围,粗粝的手掌托着她的膝弯,却连呼吸都放轻了,怕颠着她似的。
“顾长风,”她突然开口,“你还记得那天你说‘书里的结局不算数’吗?”
他添柴的手顿了顿:“记得。”
“我现在信了。”她把盘扣系成个歪歪扭扭的结,红布在胸前鼓成个小团,像揣了颗心,“你看这棉袄,我自己缝的,肯定能熬过冬天。”
顾长风转过身时,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。他伸手碰了碰棉袄上的盘扣,那是朵用红绳缠的桃花,花瓣歪得各有各的方向,却透着股执拗的鲜活。“好看,”他说,“比供销社卖的绣样好看。”
院门外突然传来沈听澜的爆喝:“顾二柱你给我站住!把我的练功带放下!”
接着是顾二柱的嬉笑声:“就你那破带子,谁稀得要?我是看它磨破了,想给你换条新的!”
温乐瑜探头去看,正见沈听澜追着顾二柱绕着碾盘跑,手里还拎着根扁担,却总在离他后背寸许的地方停下。顾二柱故意放慢脚步逗她,突然转身把个东西往她怀里一塞,沈听澜的脸“腾”地红了——那是条崭新的牛皮练功带,上面还别着朵干制的野菊。
“昨天去后山采的,”顾二柱挠着头,难得有些结巴,“你说过野菊泡茶能明目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沈听澜一拳捶在胳膊上:“谁让你乱跑!后山有狼你不知道?”拳头落下去却没用力,倒像是在撒娇。她把练功带往腰上一系,突然原地劈了个叉,牛皮带在雪地里绷出紧实的弧度,“你看,正好合用!”
顾二柱看得眼睛发直,突然喊:“我媳妇厉害吧!这力道,劈砖跟切豆腐似的!”
隔壁的王大娘端着针线筐经过,笑着打趣:“二柱这是被听澜治得服服帖帖了?前阵子还说要娶个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’的呢。”
顾二柱脖子一梗:“那是没见识过我媳妇的好!能扛粮食能打狼,绣花都比别人绣得有劲儿!”他扯着嗓子喊,生怕全村人听不见,“上次她给乐瑜绣的帕子,上面的牡丹跟活的似的!”
沈听澜羞得去捂他的嘴,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,笑声震落了枝头的积雪,簌簌落在温乐瑜的红棉袄上,像撒了把碎钻。
顾长风端来梅菜扣肉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。他把最大块的五花肉夹给温乐瑜,自己捡了块带筋的:“听澜刚才去公社领了布票,说要给你做条新棉裤。”
“她自己的裤子都磨破了。”温乐瑜小声说,看着沈听澜那件打了补丁的工装裤。
“她乐意。”顾长风往她碗里添了勺肉汤,“听澜说,以前总觉得力气大是累赘,直到遇见二柱,才知道有人会把她的‘厉害’当宝贝。”
温乐瑜突然想起恶婆婆上次来闹,被沈听澜一把推在雪地里,顾二柱还在旁边鼓掌:“摔得好!我媳妇单手能掀翻石碾子,收拾个老刁婆算什么!”那时她才明白,原来“怪力”不是缺点,“胆小”也不可怕,只要有人懂得珍惜。
暮色漫进窗棂时,顾长风在炕上铺了层新晒的稻草,温乐瑜把红棉袄叠放在枕旁,银长命锁从领口滑出来,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。院外传来顾二柱教沈听澜吹口哨的声音,跑调跑到天边,却奇异地让人安心。
“明天去镇上赶集,”顾长风突然说,“给你买两盒雪花膏,张婶说杏仁味的最滋润。”
温乐瑜点点头,手指缠着棉袄的流苏玩:“那给听澜带支红霉素软膏吧,她练拳总磨破手。”
“好。”他应着,往她被窝里塞了个暖水袋,“二柱说供销社进了新样式的头绳,带小绒球的那种。”
她忍不住笑:“你怎么什么都知道?”
他掖被角的手顿了顿,声音低下来:“看你总盯着人家小姑娘的头绳看。”
原来那些她自己都没在意的瞬间,他都悄悄收在了心里。就像沈听澜会把顾二柱的破洞袜子藏起来缝补,顾二柱会把沈听澜的练功鞋刷得雪白,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把这乌龙错嫁的日子,过成了蜜里调油的模样。
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,落在窗台上沙沙作响。温乐瑜摸了摸枕边的红棉袄,盘扣硌着掌心,却暖得让人想落泪。书里写的“早死结局”早已被抛到脑后,此刻她只想抱着暖水袋,听着院外的吵闹声,在糙汉的温柔里,做个甜甜的梦。
毕竟日子是自己的,哪能让书本说了算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