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雾翻涌,断崖边缘的碎石不断滚落深渊。云逸尘背抵岩壁,掌心死死压住胸口,那枚玉佩裂片像是烧红的烙铁,隔着衣料灼烫皮肉。他咬牙闭目,以葬仙谷秘法强行封住裂口,可体内真气早已紊乱,九曜经脉如被千针穿刺,每一道呼吸都牵动肋骨深处钝痛。
更糟的是,银环蛇盘在脚边,脊线纹路忽明忽暗,仿佛随时会再度暴起。而雾中那道黑影,肩头盘踞的数十条蛇影正缓缓蠕动,指尖仍点在眉心——那“引魂诀”的手势未撤,如同悬在头顶的刀。
他不能动。
一动,便是万蛇齐噬。
可不动,玉佩渗出的血珠已顺指缝滴落,在风中化作细雾,渗入崖边一株幽蓝小花根部。花瓣微颤,叶脉泛起一丝极淡的光晕,旋即隐没。
就在这死寂之际,风里飘来一缕极淡的药香。
不是寻常苏合香,也不是清心宁神的雪莲露,而是带着山间晨露气息的苦参与白芷混合之味——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震。
他猛地睁眼。
雾气被一道素白身影撕开。那人踉跄奔来,裙裾沾满泥泞,发带早断,青丝散乱垂落肩头。她一脚踩在湿滑石上,几乎跌倒,却硬是撑住身形,直冲到他面前。
“云逸尘!”
苏瑶月一把攥住他手腕,指尖搭上脉门瞬间,脸色骤变:“你疯了?蛊毒残息未清,竟敢强行催动禁制反噬经脉!你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?”
她声音发颤,不是怕,是气。
云逸尘想开口,却被她直接塞进一枚温润药丸。丹丸入口即化,一股清流顺喉而下,直抵丹田,竟将躁动的真气稍稍抚平。
“谁让你来的?”他低声道,嗓音沙哑如磨石。
“谁让我?”她冷笑,从药囊中抽出一根银针,指尖一弹,针尖破皮入穴,动作干脆利落,“昨夜黑石集的消息传回苏家,说你中了‘噬言蛊’,又被银环蛇缠身,我若不来,你是打算让毒气攻心,自己躺进棺材里再托梦叫我收尸吗?”
云逸尘怔住。
她居然……都知道了。
“那不是噬言蛊。”他苦笑,“是林家的‘引魂诀’在作祟。那蛇……是被人放出来的,带着符印,专为引我入局。”
苏瑶月抬眼看他,眸光清亮:“所以你就一个人往这鬼地方闯?连个照应都没有?楚寒呢?你那把破剑呢?连药囊都忘了带?云逸尘,你是不是觉得,只要把所有人都推开,就能一个人扛下所有事?”
最后一句,她说得极轻,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。
他垂下眼,没说话。
风掠过断崖,吹得两人衣袂翻飞。远处雾中,黑影依旧伫立,蛇群窸窣,却未再逼近。仿佛也在等——等这突如其来的变数,如何收场。
苏瑶月忽然伸手,将他压在胸口的手掰开。
玉佩裂片暴露在月光下,裂纹中血迹未干,泛着暗红光泽。
“这是……封印之血?”她瞳孔微缩,“你动了云家祖祠的禁制?”
云逸尘一惊:“你怎知这是……”
“苏家医典有载,‘九曜锁灵阵’启封时,需以血脉为引,若非至亲之人,血入即焚。”她指尖轻抚裂纹,声音低了几分,“你不是至亲,却能引动共鸣,说明这玉佩……认你。”
她抬头,直视他双眼:“可你也因此被反噬。它在吸你的血,不止一次了,对不对?每次你动用葬仙谷的力量,它就烫一次,是不是?”
云逸尘沉默。
她全都知道。
不是靠猜,是早就在查。
“你查这些……不怕惹祸上身?”他问。
“怕。”她答得干脆,“可我更怕有一天,听说你在哪个山谷里断了气,连尸首都找不到。”
风忽然静了。
云逸尘看着她,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,此刻盛着不容退让的坚定。她不是来劝他收手的,她是来告诉他——你不是一个人。
他喉头一动,想说些什么,却被她轻轻按住唇。
“别说话。”她低声道,“你现在经脉逆乱,多说一句,毒气就深入一分。”
她从药囊中取出一方素帕,沾了药水,一点一点擦去他额角冷汗。动作轻柔,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。
“小时候,我娘说过,再厉害的剑客,也挡不住一场风寒。”她笑了笑,“你剑法通神,可你也会疼,会累,会流血。所以……别总把自己当成无敌的怪物。”
云逸尘僵立原地,直到她收手,才缓缓抬起手,将她护入怀中。
她没挣扎,只是轻轻靠在他肩上,发丝拂过他颈侧,带着药香与体温。
“你不怕吗?”他问。
“怕。”她轻声说,“可我更怕你一个人走。”
银环蛇盘在她脚边,脊线纹路原本忽明忽暗,此刻竟渐渐平稳下来,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净化。蛇首微抬,幽瞳映着月光,竟不再示警,反而轻轻蹭了蹭她裙角。
云逸尘低头看她,忽然觉得胸口那股灼痛,竟被一种久违的暖意压了下去。
原来不是所有伤,都需要用恨来治。
有些痛,只需一个人,一句“我在”,就够了。
远处雾中,黑影指尖仍点眉心,可那数十条银环蛇却开始躁动,脊线符印忽明忽暗,仿佛在抗拒什么。黑影缓缓抬头,目光穿透浓雾,落在断崖上那对相依的身影上。
片刻后,他收回手。
蛇群缓缓退入雾中,窸窣声渐远。
风又起。
苏瑶月忽然皱眉,从药囊中取出一枚玉瓶,倒出一粒青色丹丸,塞进他口中。
“这是……?”
“清毒丸。”她说,“你体内的蛊毒虽被逆转,但残息仍在,若不及时炼化,迟早反噬神识。这药能帮你压制三日。”
云逸尘点头,正要说话,忽然察觉她指尖微颤,唇色泛白。
“你……受伤了?”
“没事。”她勉强一笑,“玄冰谷毒雾太重,我用了‘净灵散’护体,强行穿过十里险地,耗了些元气。”
“你疯了!”他声音陡然拔高,“这毒雾连化神修士都不敢硬闯,你一个医修,竟敢——”
“我不来,谁来?”她打断他,眼神倔强,“你受伤从不吭声,中毒从不求救,连玉佩反噬都自己扛着。云逸尘,你以为你是在保护我,可你知不知道,你每次消失,我都得翻遍三州六府的伤患名录,生怕哪一天,看到你的名字躺在‘已殁’那一栏?”
云逸尘哑然。
她不是苏家千金,不是名门闺秀,她是那个会为了一株药草翻遍山崖,会为一个陌生伤者守到天明的苏瑶月。她不怕麻烦,不怕危险,只怕他出事,连一句“我来了”都来不及听见。
“下次……别这样了。”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“那你呢?”她反问,“你下次,能不能别一个人往死路上走?”
他没答。
她也不逼他。
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,十指相扣。
风拂过断崖,吹散最后一丝毒雾。月光洒落,照见两人交叠的影子,也照见那株幽蓝小花——花瓣边缘,竟浮现出一圈极淡的金纹,如符似印,悄然流转。
银环蛇忽然昂首,脊线纹路微亮,蛇瞳直视远方雾中。
云逸尘猛然警觉,一把将苏瑶月拉至身后。
可就在这刹那,她药囊一角随风掀开,露出半朵绣纹——云纹缠莲,古朴雅致,似曾相识。
他瞳孔一缩。
那图案……他曾在云家祖祠的婚书残页上见过。
而苏瑶月似乎察觉什么,正欲开口——
远处雾中,一声极轻的“咔嗒”响起。
像是玉佩裂片,再度渗出血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