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岸,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榛子林深处。
“夜莺”轻轻拨开眼前挂满冰棱的枯枝,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透过缝隙,牢牢锁定着前方大约三百米外的一处敌军阵地。她的呼吸平稳悠长,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,几乎看不到白雾呼出。
她的身边,趴着李文斌和另一名侦察兵。三人如同三堆毫无生气的积雪,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。
李文斌的指尖已经冻得发僵,但他仍紧紧握着铅笔,在一块用防水布包裹的绘图板上飞快地勾勒着。他原本是国军炮兵观测员的文化底子此刻发挥了作用,绘图精准,标注清晰。
“正前方,独立家屋改造的环形工事,” “夜莺”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,语速平稳,“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重机枪巢,沙袋垒砌,射界覆盖江面方向。家屋屋顶经过加固,疑似隐蔽指挥所或观测点,天线一根。”
李文斌迅速在图上相应位置标出,并写下备注:“疑指\/观,重机x2”。
“家屋后方,纵向交通壕连接后方主阵地,深度约一米五,宽度可容两人并行。交通壕末端,右转约三十米,隐蔽迫击炮位一处,已确认八二迫击炮两门,炮口朝向…东北,即我上游一营可能的渗透方向。” “夜莺”的观察细致入微。
李文斌标注,同时低声补充:“根据射程测算,可覆盖江面约八百米宽度。”
“标记。”“夜莺”认可了他的判断。
另一名侦察兵则负责用缴获的日制望远镜,更仔细地观察着敌军的活动规律。“换岗了,”他低声道,“机枪巢,每隔两小时换一次。巡逻队,从主阵地沿交通壕过来,大约半小时一趟,四人一组,装备冲锋枪。”
这些动态信息也被李文斌迅速记录在图纸的空白处。
他们是“夜莺”放出的数只“眼睛”之一。整个侦察营以小组为单位,如同水银泻地,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敌军前沿阵地的各个缝隙之中。有的潜伏在废弃的弹坑里,有的紧贴着反坦克壕的边缘,有的甚至利用枯黄的蒿草和积雪,挖出了仅能容身的单兵掩体。
测绘,在死神的凝视下,紧张而高效地进行着。
每一个火力点的位置、射界,每一段战壕的走向、深度,每一处疑似指挥所、弹药堆积点、炮兵阵地的坐标,都被这些沉默的“眼睛”捕捉,通过铅笔和大脑,转化为一张张越来越详尽的敌情部署图。
“夜莺”的目光缓缓移动,扫过阵地侧翼的一片小高地。那里视野极佳,但看起来似乎没有设防。
“不对劲…”她微微蹙眉,“那个高地,太干净了。”
李文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也察觉到了异常。如此制高点,敌军不可能放弃。
“注意高地反斜面,”“夜莺”下令,“可能有隐蔽发射点或侧射火力。”
果然,经过更长时间的耐心观察,他们隐约看到高地反斜面偶尔有极其细微的雪粉滑落,似乎有人活动,但没有任何工事暴露。
“标记,高地反斜面,疑有侧射火力点,性质不明。”李文斌慎重地写下。
就在这时,一阵皮靴踩在积雪上的“嘎吱”声由远及近。
“巡逻队!”负责警戒的侦察兵立刻示警。
三人瞬间屏住呼吸,身体死死贴住地面,连眼皮都仿佛停止了眨动。手中的武器保险被悄无声息地打开。
四名穿着臃肿棉军装的国民党士兵,端着美制m3冲锋枪,沿着一条距离他们潜伏点不足二十米的小路懒洋洋地走了过来。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天气,呵出的白气一团接着一团。
“妈的,这鬼地方,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棍…”
“少废话,赶紧巡完回去烤火…”
脚步声和交谈声近在咫尺,甚至能听到枪械碰撞的轻微金属声。
“夜莺”的食指轻轻搭在冲锋枪的扳机护圈上,眼神冰冷。李文斌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,握着铅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,但他死死控制着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万幸,那队士兵并没有仔细搜查这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榛子林,只是例行公事地晃了过去,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直到确认安全,三人才缓缓放松紧绷的肌肉。
“继续,”“夜莺”的声音依旧平稳,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,“记录巡逻队路线和时间间隔。标注:c区域,巡逻间隙约二十八分钟。”
李文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稳定住心神,再次落笔。图纸上,代表敌军布防的符号和线条越来越密,如同一张逐渐收紧的死亡之网。
而他们,正在这张网的节点之间,进行着无声的测绘,为即将到来的雷霆一击,准备着最精准的坐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