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装小舢板如同离弦之箭,冲破海浪,终于在天色擦黑前,悄然驶入浦东三林塘外一处隐蔽的芦苇水道。岸边早有接应的人影在焦急等待。当看到舢板上那副简易担架时,等待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。
“快!担架!小心点!”
“老周!老周!人接回来了!是连长!快!”
“水生!水生!连长回来了!还活着!”
呼喊声压低了,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紧张。几条精壮的汉子立刻冲下浅滩,小心翼翼地从船上接过担架。林锋躺在担架上,依旧深度昏迷,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灰败,呼吸微弱而急促,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不祥的嘶鸣。他滚烫的身体透过担架传递出惊人的热度。
“鹞鹰”第一个跳上岸,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海水,急促地对迎上来的老周说:“老周!快!连长伤得很重!高烧,多处伤口感染!在岛上还…还接触了不干净的东西!” 他隐晦地提了一句,眼神凝重。
老周(周同志)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愁苦和忧虑的脸,此刻绷得紧紧的,眼神锐利如手术刀。他二话不说,立刻指挥:“抬进去!轻点!放那张铺了干净稻草的木板床!把油灯都点上!热水!干净的布!还有…把我配好的伤药和最后那点盘尼西林都拿来!快!”
小小的卫生所(由废弃祠堂一角改造)瞬间忙碌起来。油灯被点亮,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。林锋被轻轻放在铺着相对干净稻草的木板上,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。
老周立刻俯身检查。他熟练地剪开林锋身上那件被海水泡得发硬、沾满血污和污泥的粗布汗衫。当那包裹着左肩胸和肋下的肮脏布条暴露在灯光下时,饶是见惯了战场惨烈的老周,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!
布条已经被暗红色的脓血浸透,紧紧粘连在皮肉上,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和腐败气息。他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润,一点点剥离。当伤口彻底暴露时,卫生所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!
左肩胸处,一个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口狰狞地咧着嘴,边缘皮肉翻卷,呈现出可怕的灰白色和暗紫色,深处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茬!伤口周围红肿发亮,皮肤紧绷滚烫,皮下仿佛有暗流涌动。肋下那处塌陷的旧伤也裂开了,同样被感染,脓血不断渗出。更令人揪心的是,林锋的呼吸极度困难,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肋骨的异常起伏和痛苦的闷哼——肺部很可能也出了问题(积水或感染)。
“老天爷啊…” 旁边帮忙的张大姐捂住嘴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水生拄着拐杖(左肩胛骨枪伤未愈),踉跄着扑到床边,看着林锋那几乎不成人形的惨状,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,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,紧紧抓着床沿,肩膀剧烈地耸动,发出压抑的、野兽般的呜咽:“连长…连长…是我没用…我没护住你…”
“哭什么!都给我稳住!” 老周厉声低喝,但声音也有些发颤。他迅速戴上自制的粗布口罩和手套(用开水煮过),拿起一把在火上烧得通红的、简陋的柳叶刀(实为磨薄的小刀)。时间就是生命,必须立刻清创!
“按住他!会很疼!” 老周对旁边的队员下令。几个队员立刻上前,死死按住林锋的四肢和肩膀。
烧红的刀刃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气味,精准地切入腐烂坏死的组织。昏迷中的林锋身体猛地一弓,发出一声无意识的、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,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!但他那只完好的右手,却依旧死死地按在胸前!
老周额头青筋暴起,汗水顺着脸颊流下。他动作飞快而稳定,剔除腐肉,刮除脓苔,用珍贵的生理盐水(自制)反复冲洗深可见骨的创口。脓血混合着冲洗液流淌下来,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。每一次清理都带来林锋身体的剧烈痉挛。旁边的队员看得脸色发白,水生更是死死咬住嘴唇,几乎要咬出血来。
清创完毕,老周将最后一点极其珍贵的盘尼西林粉末仔细撒在深层的创面上,再用相对干净的、煮沸消毒过的布条重新包扎。整个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,紧张得令人窒息。
处理完最致命的伤口,老周才将目光投向林锋那只一直死死按在胸前的右手。他轻轻掰开林锋紧握的手指。掌心,一枚造型奇特、永不磨损的合金军刺静静躺着,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油灯下闪烁。而紧贴着汗衫内侧,一个硬物轮廓清晰可见。
老周的心猛地一跳。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林锋汗衫的几颗扣子,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、只有手指粗细的玻璃试管露了出来。试管壁上沾着一点干涸的、浑浊的黄色粘稠残留物。一股极其微弱、却让老周浑身汗毛倒竖的甜腥铁锈味隐隐传来。
“试管…他真的带出来了…” 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他极其小心地,如同捧着最危险的炸弹,用镊子和干净的油布将这个试管包裹好,放进一个特制的、垫着软布的小木盒里,立刻锁进了旁边一个带锁的简陋药箱最底层。这绝对是揭露“荣字1644”反人类罪行的铁证!也是巨大的危险源!
做完这一切,老周才疲惫地直起身,给林锋注射了一支强心针和退烧针(效果有限)。他看着林锋依旧滚烫、毫无血色的脸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高烧不退,伤口感染太深,肺部也有问题…失血过多,脱水…盘尼西林用了,但不知道能不能压住…能不能熬过来,就看连长自己的意志了…”
卫生所里一片死寂,只有林锋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。所有人的心都沉甸甸的。
就在这时,祠堂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“启明星”老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,他显然是一路疾走赶来,额上带着汗,鼻梁上那副破眼镜有些歪斜。他的脸色异常凝重,眼神扫过重伤昏迷的林锋,闪过痛惜,随即转向老周和“鹞鹰”,声音低沉而急促:
“老周!连长情况怎么样?能不能说话?”
“鹞鹰!岛上什么情况?有没有发现异常?”
不等两人详细回答,老吴紧接着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,压低了声音,却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卫生所里炸开:
“刚刚收到绝对可靠的消息!就在几个小时前…苏联对日宣战了!百万红军已经越过国境线,正以雷霆万钧之势,横扫东北的关东军!”
他喘了口气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,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,最后落在昏迷的林锋身上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紧迫:
“大变局来了!真正的风暴…开始了!连长必须尽快好起来!我们…需要他!”
窗外,夜色如墨。而黎明前的黑暗,正酝酿着席卷整个东亚的滔天巨浪。刚刚“归巢”的“磐石”,就躺在这风暴即将爆发的漩涡中心,生死未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