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洞里,篝火被石块小心地围拢,只透出微弱昏黄的光线,勉强驱散着湿冷的夜寒。空气中弥漫着小米粥的香气和咸菜干特有的味道,这是“狼牙小队”进入敌占区以来,第一次吃到像样的热食。然而,山洞深处的气氛,却与这难得的暖意格格不入,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凝重。
林锋坐在火堆旁,背对着其他人,小心翼翼地解开左臂的绷带。夜袭转运站的激烈动作让伤口再次崩裂,渗出的血水将内层的纱布粘连在皮肉上。他咬着牙,用蘸了凉开水的布条,一点点浸湿、软化粘连处,试图将其剥离。
轻微的撕扯感传来,林锋闷哼一声,额头瞬间布满冷汗。他深吸一口气,正要继续,身后传来秀才迟疑的声音:
“连长…我…我帮你吧?我学过点简单的包扎…”
林锋动作顿了一下,没有回头,只是低声道:“不用,我自己能行。”
但秀才已经走了过来,借着篝火的光线,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林锋暴露出的伤口上。只看了一眼,秀才的脸色就变了!他下意识地推了推“眼镜”,身体微微前倾,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!
伤口周围的红肿确实在磺胺粉的作用下消退了不少,但伤口本身——那深紫色的、如同扭曲蚯蚓般的疤痕中央,皮肉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暗红色泽,微微隆起,仿佛有东西在下面搏动!更诡异的是,边缘新生的肉芽组织,其生长速度和形态,完全超出了他对人体创伤愈合的认知!这绝不是普通的烙铁伤!这和他学过的任何医书描述都不同!他想起了苏婉的警告,想起了老周那份记录,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!
“连…连长…你这伤…”秀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,指着那异常的部位,“…怎么会这样?这…这不像是…”
他的话没有说完,但震惊和疑虑已经溢于言表。
林锋猛地拉下衣袖,遮住了伤口,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。他转过头,篝火跳跃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,眼神锐利如刀,直视着秀才:“旧伤罢了,感染有点反复,上了药就好。有什么问题?”
林锋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,但秀才眼中那清晰的震惊和恐惧,却像一根刺,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。山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就在这时,水生抱着几件从转运站缴获的、相对干净的伪军衬衣走过来,准备分发给大家替换身上湿透破烂的衣服。他听到了秀才的话尾,看到林锋拉下衣袖的动作,又看到秀才那惊惧的表情,年轻人藏不住话的性子让他脱口而出:
“秀才哥,你也看到了?连长那胳膊…怪吓人的…上次在镇上,那个军统头子不也说要找胳膊有伤的?还有那个周医官…是不是…”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,赶紧捂住嘴,但话已出口,如同泼出去的水。
“水生!住口!”大牛猛地站起来,像一头发怒的熊,瞪着水生,又警惕地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秀才,“连长为了带咱们活命,受了多少伤?吃了多少苦?你们瞎琢磨什么?什么军统周医官!再胡说八道,老子撕了你的嘴!” 大牛的声音在山洞里嗡嗡作响,带着纯粹的愤怒和对林锋无条件的维护。
水生被大牛吼得缩了缩脖子,委屈又害怕,小声嘟囔:“我…我没别的意思…就是…就是担心连长…”
“担心?我看你们是疑神疑鬼!”大牛怒气未消,指着秀才,“还有你!念过几天书了不起?瞎看什么看!连长就是连长!没有他,咱们几个早他妈死在雪峰山了!”
山洞里一片死寂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,以及外面呼啸的风声。山猫坐在角落的阴影里,默默地擦拭着三八大盖的枪管,眼神在火光中明灭不定,看不出情绪。他的目光偶尔扫过林锋被衣袖遮盖的左臂,又迅速移开。
林锋沉默着。他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猜疑。大牛的忠诚让他心中一暖,但水生无意间泄露的信息和秀才那掩饰不住的恐惧眼神,却像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他的神经。军统的追捕、老周的记录、苏婉的样本…这些原本只压在他心头的秘密,此刻被水生的一句话,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,暴露在队员们面前。
他缓缓站起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:愤怒的大牛,委屈又茫然的水生,脸色苍白、眼神躲闪的秀才,以及阴影中沉默的山猫。
“水生说得对,军统张孝安确实在找我,目标就是我左臂的伤。”林锋的声音异常平静,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,“老周军医也觉得我的伤有问题,他的记录在张孝安手里。苏护士给我的东西,就是这伤口的样本。”
他坦诚得令人心惊!直接承认了水生无意间捅破的窗户纸!这反而让秀才和水生愣住了。
“为什么?”秀才鼓起勇气,声音干涩地问,“连长…这伤…到底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…是不是鬼子用了什么新式武器?或者…” 他不敢说出那个更可怕的猜想。
林锋看着秀才眼中的恐惧,那是对“未知”和“异常”的本能恐惧。他不能说实话(穿越、身体可能因穿越或未知因素异常),但也不能完全否认。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,一个既能平息疑虑,又能凝聚队伍的解释。
“野狐岭那次任务,”林锋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沉重,“我被鬼子的燃烧弹溅到了。那不是普通的火,里面掺了东西…可能是毒,也可能是别的什么邪门玩意儿。老周和苏护士没见过,所以觉得奇怪。张孝安那帮人,想拿我的伤做文章,要么是想抓我去研究鬼子这新武器,要么是想给我扣个‘通敌’或者‘怪物’的帽子,除掉我这个不听话的!”
他将伤口异常推给了“日军新式武器”和“军统的政治迫害”,这符合队员们对鬼子的憎恨和对军统的厌恶,也部分解释了伤口的“异常”现象。
“军统想拿连长的伤做文章?他妈的!”大牛第一个被点燃了怒火,“那帮狗日的!自己打鬼子没本事,就会对自己人捅刀子!连长,你放心!有我大牛在,谁也别想动你!”
水生的疑虑也被愤怒取代:“对!军统没一个好东西!连长打鬼子受的伤,他们还敢拿来害人!畜生!”
秀才看着林锋平静而“坦荡”的眼神,听着大牛和水生愤怒的声讨,再结合林锋“日军新武器”的解释,心中的恐惧和疑虑似乎被冲淡了一些,但那种对伤口本身的“异常感”却并未完全消失,只是被暂时压了下去。他默默地点了点头,没再追问,但眼神深处,依旧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。
山猫依旧沉默地擦着枪,只是擦拭的动作似乎更慢、更仔细了。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睑上跳跃,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。作为侦察兵,他比其他人更敏锐,也看到了更多细节。连长解释的逻辑似乎通顺,但那份“异常”的直观感受,以及连长偶尔流露出的、对伤口本身似乎也存在的困惑…这些都像微小的疑点,沉淀在他心底。
信任的裂痕,并未因林锋的坦诚和引导而完全弥合。它像一道细微的冰纹,在看似坚固的团队基石上悄然蔓延。水生无心的话语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,远比想象中更加深远。
林锋重新坐下,拿起一块烤热的饼子,慢慢咀嚼。食物温暖了身体,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。他清楚,危机只是暂时被压制。身体的隐患如同定时炸弹,军统的追捕如同跗骨之蛆,而此刻,团队内部那刚刚萌芽的信任裂痕,可能才是最致命的软肋。
篝火噼啪作响,映照着山洞里几张心思各异的面孔。短暂的补给喜悦,早已被沉重的阴云取代。寻找光明的“启明”之路,在敌占区的黑暗中,变得更加崎岖而危机四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