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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三天,县衙旁边的河那儿彩旗飘扬,那鼓乐声,大得都能冲破天了。

春天的太阳高高照着,新的秧苗刚插下去,这劝农大典可是地方官用来显示自己施行仁政、拉拢老百姓的重要活动。

青石头砌的台基上,摆着好多香案。那些当官的一个个都穿得整整齐齐的,老百姓沿着河站着,都伸着脖子在等呢。

赵文渊站在高台的中间,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儒袍,干净得一点灰尘都没有。

他手里把玩着玉佩,表情特别严肃,就像在参加什么超级重要的典礼似的。

他的眼睛在台下扫了一圈,最后就停在了人群边上一个穿素色衣服的女子身上,这个女子就是墨七弦。

她站在那儿特别安静,身上穿着的粗麻裙子都洗得泛白了。头发上没有插钗子,手腕上也没有戴镯子,就只有腰旁边挂着一个铜制的工具包,沉甸甸的,就好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。

她的脸被帽子的阴影遮着,只能看到半截鼻梁和紧紧抿着的嘴唇,看起来好像对周围的吵闹一点都不在意。

但是赵文渊心里明白,这个女人的眼睛里可没有什么敬畏,只有算计。

“重视农业,抑制商业,这可是治理国家的根本原则啊!”赵文渊突然提高了声音,每个字都说得特别有力,一下子就把全场的嘈杂声给压下去了,“现在有那种怪异的工匠,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来迷惑众人,还妄图扰乱我们的农业秩序,破坏我们的民风!这种巧妙的东西,不但对国家没有好处,反而会让老百姓变得懒惰,让工匠们没活干,这可真是个大祸害啊!”

他的话还没说完呢,就有一个身影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。“青天大老爷啊,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!”柳二嫂“噗通”一声就跪在地上了,嗓子都哑得不像话了,那声音就跟布被撕裂了似的,“俺们一家五口人啊,每天就靠着半斗米活着呢!大冷天的,孩子饿得连哭都哭不出声儿了。要不是墨姑娘叫俺们弄那个机关碓,俺们现在还得在石臼那儿捣米捣到天亮呢!老爷您说那是妖术?可那机关碓碾出来的米,都喂饱了二十户人家的孩子呢!每一粒米吃下去都是热乎的,哪有什么邪乎的东西啊?”

这一下,人群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。

有的人低着头擦眼泪,有的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,还有几个老太太哆哆嗦嗦地跟着说:“就是啊……俺们女人天天捣米,腰都快累断了。现在一天能省下两个时辰呢,还能照顾孩子织布。这可是能救命的好东西啊!”

赵文渊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,只是轻轻抬了抬手。

马上就有两个衙役押着一个老农过来了,那老农弯着腰,背都驼了,左手缠着布条,手指头还一抽一抽的。

“这个人是你那干活儿队伍里的,昨天晚上不小心碰到机关,把手指弄伤了。”赵文渊说话的语气倒是挺温和的,但是那话里的意思却不容人反驳,“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?乱用器械,把老百姓弄伤了,这都快涉及到人命的事儿了。”

老百姓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。

墨七弦慢慢抬起头,眼睛看向那个老农的脸。

她啥也没说,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,纸挺粗糙的,不过是用炭笔写得工工整整的,纸的边角还画着简单的图呢。

“这是俺写的《操作规程》。”她声音不大,可全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,“每家领模块的时候,都得签字按手印,保证会遵守使用的规矩。要是真有人受伤了,那就把记录拿出来看看。”

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,眼神就像刀子一样,在老农低着的脸上扫来扫去。

“还是……”她停了一下,语气一下子变得冰冷,“有人教你撒谎?”

老农猛地抖了一下,脑门上就冒出冷汗来了。

他不敢看她,但是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逼着,突然就挣脱了衙役的拉扯,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,一头扎进人群里,再也不敢回头看了。

现场静得可怕。

赵文渊眼睛微微一动,接着就冷笑着说:“就算没人受伤,这东西也太‘机巧’了!让人变得懒懒散散的,意志都消沉了,勤劳节俭的风气都被破坏了!要是一直这样下去,老百姓都不愿意干活了,国家还能靠谁呢?请县令大人下命令——把这邪门的东西烧了,让老百姓的心回到正道上来!”

县令摸着胡子,有点犹豫,还没等他说话呢,就听到河岸那边传来很整齐的脚步声。

咔、咔、咔……

这脚步声很有节奏,就跟敲战鼓似的。

大家都顺着声音看过去,就看到柳二嫂带着一队妇女排着队走过来了。每个人肩上都扛着木箱和铁架子,后面还跟着六个小孩,每个小孩都拉着一辆用齿轮和杠杆做成的很简陋的推车——这就是墨七弦设计的机关碓的原型。

她们走到空地中间,一声令下,就把那些拆解的模块快速地组装起来了。榫卯卡得死死的,轴杆也安进去了,陶环润滑的槽里油也灌好了,这就把六座石臼一个个立起来喽。

没到半个时辰呢,六台机关碓就都开始干活了。

水顺着导渠流过来,冲着叶轮转啊转的,连杆就跟着来回动,那石杵一上一下的,动静大得像打雷一样,白花花的米就从槽口往外冒,就跟雪浪似的翻腾。

周围看的老百姓都看傻了眼。

有个人伸手接了一把刚碾出来的大米,搓开仔细瞧,那米粒子颗颗饱满,碎渣渣特别少,可比手工舂捣出来的强太多了。

“哎呀,这……这不是神仙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吗?”

“比牛拉着碾子可快多了,还省力气呢!”

“谁说这是妖术啊?这简直就是活菩萨给咱送饭碗来了!”

自然而然地,老百姓们就围起来了,就像一堵墙似的,把那六台机关碓围在中间,就像用人肉做了个屏障一样。

赵文渊这脸色可就变了。

他眼睛盯着墨七弦,眼神里可没有之前的那种瞧不起了,而是变得很警惕,甚至啊……还有那么一点点藏着掖着的害怕。

这个墨七弦啊,她也没动刀动枪的,也没煽动仇恨,就这么让一群最底层的妇女孩子,扛着那些铁木做的东西,站到了礼法纲常的对立面去了。

她可不是光在做机器。

她这是在重新构建秩序呢。

墨七弦就站在中间那台碓的旁边,风一吹,她额头前面的碎头发就飘起来了,露出一双又清亮又冷静的眼睛。她瞅着那闹哄哄像开了锅似的人群,又瞅瞅满脸怒气还没消下去的赵文渊,再瞅瞅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县令,还瞅见远处树林子里一道悄悄没了影的黑影。

不过她心里更明白呢——

就好比齿轮一旦开始转起来了,可不会因为谁想让它停就停下来。咔咔咔的声音啊,还在河面上飘着呢,可那六台机关碓的石杵已经慢慢停住不动弹了。

春天暖烘烘的太阳斜着照在那些溅起来的米粒上,就跟撒了一地的碎银子似的。

人群还没散呢,都围在那些器械周围小声地嘀咕着,手指头在那光滑的榫卯接口上摸来摸去的,眼神里头有害怕的意思,更多的是那种特别热切的渴望。

墨七弦站在中间那碓的旁边,风一吹,她那粗布裙子的角就飘起来了,头发丝也轻轻飞扬着。

她抬起手来,手心里托着一块看着不咋起眼的竹制凸轮,阳光从那边缘精心削刻出来的齿槽穿过去,在地上投下的影子就跟律法条文似的,又细又密。

“我可不弄什么神神叨叨的神迹,我就做工具。”她说话声音不大,可就跟拿锤子敲铜钟似的,一个字一个字地都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了,“你们说我抢人饭碗,可实际上真正抢饭碗的,是那些个规矩,那些规矩让农妇一天到晚舂米十二个时辰,腰都累断了,还换不来半斗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呢。”

她的目光从赵文渊那张铁青的脸上扫过去,脸上没有发火的样子,只有那种冷静得都有点冷酷的分析:“我把图纸公开出来,免费教大家,只要愿意学的,谁都能做。这可不是什么神秘的法术,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邪法。”这就是杠杆原理的运用啊,是把水力势能转变成机械动能最基本的模型呢。”

她停顿了一下,手指轻轻点了点凸轮中间的轴孔,接着说:“就这根竹轴,成本才三文钱,做它也就花半天的工时。可就是这么个东西,能让一个女人每天多出两个时辰呢。这两个时辰啊,能用来织布、带孩子、读书,能好好地过日子,而不是整天跪在石臼前面,把自己的命一点点地给熬没了。”

“我可不是想要你们崇拜我。”她抬起眼睛,目光犀利得像刀刃一样,“我就想让你们知道,提高效率可不是什么罪过,知识也不应该被那些当官的、有权势的人独占着,只放在庙堂之上,不让咱老百姓沾边儿。”

她的话音刚落,人群里就像炸了锅一样,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。

“我们要机关碓!”

“谁要是敢烧它,我们就跟他拼了!”

“墨姑娘这可是救了我们全家老小的命啊!”

就连站在官吏队伍最后面的那几个小书办,也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,不敢再上前去执法了。

县令摸着胡子的手都有点微微颤抖了,最后闭上眼睛,长长地叹了口气,挥了挥袖子,转身就走了,这就算是默许这机关碓能留下来了。

不过呢,在走之前,他还是下了一道禁令:不准扩大生产,也不准把这技术传到外面去,要是违反了,就按“惑乱民志”的罪名来处置。

慢慢地,人群就散开了。柳二嫂带着一帮妇女们小心翼翼地把机关碓的各个模块拆下来,装到箱子里,再收到库房里去。

墨七弦一个人留了下来,蹲在最后一台还没被收走的机关碓旁边,仔仔细细地检查传动链上的每一根连杆。

当她的手指碰到竹轴的时候,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。轴身的阴面藏着一道特别细的裂痕,要不是她对材料应力分布清楚得很,根本就发现不了。这毛病虽然不会一下子就断了,可要是一直有负载的话,七天之内肯定得坏。

她把备用的竹轴拿出来,手指在不显眼的地方很快刻了一组特别小的齿痕标记。这标记是她自己搞出来的编码系统,对应的是“m7x - 05 - t3”,光用眼睛看很难看出来,不过在特定的角度反光的时候就能读出来。

把新轴装上之后,就又能正常运转了。

天慢慢黑下来,河边变得特别安静。

柳二嫂提着灯走过来,看到她还在碓旁边蹲着,就忍不住劝她:“姑娘,你也休息会儿吧,今天……可是赢了啊。”

墨七弦摇了摇头,眼神很深邃,说:“这不是赢。”她又压低了声音说:“从明天开始,所有模块进出都得记账。特别是拿出去维修的,必须登记是谁领走的、什么时候领的、用来干啥的。”她停了一下,又加了句,“别问为啥。”

柳二嫂一下子愣住了,不过很快就很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墨七弦站起来,朝着城西那座藏在松林深处的肃王府看过去。

房檐角上的飞龙在暮色里静静地看着下面,就像一只趴着不动的大怪兽。

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黄铜齿轮,轻轻地放在膝盖上,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齿轮的边缘,发出的声音清脆得就像水滴的声音一样。“哟,有人想抄我的底?”她嘴角轻轻一挑,一丝冷意就冒了出来,“行啊,那就让他们拿份‘真家伙’回去。”

风呼呼地吹过芦苇,芦苇沙沙沙地响,就好像在悄悄回应似的。

在百步开外的河湾那黑咕隆咚的地方,那个已经记录好东西的铜尺被塞进袖子里了,穿黑衣服的人静悄悄地就走了,脚印踩在泥里,最后啥也看不见了。

过了两天,墨七弦走进工坊,走着走着脚步突然就停住了。

三号机关都没了。

这可是唯一一个装着标记竹轴的设备啊。

她蹲下身子查看地面,手指头在浅浅的车辙印上轻轻滑过——这土松松软软的,车辙印还很新,轮距有点窄,看起来应该是独辕双轮车留下来的。

车辙印朝着南边延伸过去,一直通向城外那个废弃的陶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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