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……”
张昭、鲁肃等人一时语塞。
请名家来讲学,谁不想?可大蜻不受朝廷敕封,占据江东,俨然被视为叛逆。
各地硕儒名士爱惜羽毛,谁愿沾染污名,前来授业?
荀攸派人前往荆州联络,音讯全无;张昭欲邀华歆东来,至今未得回音。
厅堂之内,
一片沉默压抑。
鲁肃等人神情黯然。
既然招不来高贤,那授课之责只能自己扛下。
更何况,若不亲自培育人才,日后官吏空缺,操劳的仍是自己——这困局,竟无解法。
“唉。”
王炅叹息一声:“礼部编纂典籍,你们大多依样抄录,我也知诸君辛劳。
但为了后继有人,再多撑些时日吧。”
“唯命是从。”
众人只得苦笑着应下。
王炅从案上取出一册书稿,递过去道:“子扬,这是我所撰《大蜻显学》,你择机刊印,逐步推行至学堂、学院乃至学府之中,作为讲习之本。”
“《大蜻显学》?”
刘晔等人无不面露惊色。
“呵呵。”
王炅斜靠在宽大的座椅上,轻笑道:“如今学府教人识字明理、通晓法令,而《大蜻显学》所授的,则是关于治国安民的思辨与独立之见!”
“嗯?”
众人闻言心头一震。
王炅目光深远,坦然道:“可以说,《大蜻显学》的目的,就是让学子明白为何求学,学成之后又能做些什么。
你们也可以理解为,这本书是在凝聚人心,将大蜻的理念深植于年轻一代心中。”
“掌控人心。”
张昭低声呢喃,心头沉重。
王炅摆了摆手,神情从容:“并非掌控。
《大蜻显学》不会强迫任何人信服,它只是告诉年轻人——该怎样信任大蜻,又该如何投身建设大蜻。”
“明白了。”
张昭拱手行礼。
“呵呵。”
王炅环视众人,淡然一笑:“既然你们都在抱怨事务繁重,那十日后我便亲自去学府讲学,内容正是《大蜻显学》,若有兴趣,尽可前来听讲。”
“遵命。”
众人齐声应诺,随即退下。
走出大蜻府。
街市喧嚣,人流如织。
可张昭、鲁肃几人却只觉背心发凉,冷汗悄然渗出。
“诸位。”
王朗咽了口唾沫,声音干涩:“方才听闻《大蜻显学》,我心里竟莫名躁动,仿佛此书一出,天下格局就要为之翻转!”
“不必犹豫。”
张昭语气坚定:“这本书,注定要震动四方。”
“是要夺权吗?”
鲁肃抬头望天,低声问道。
刘晔翻开手中书册,轻轻摇头,沉声道:“不是夺权。
开篇第一章讲的是王朝兴衰的根本。
十日之后,咱们都去听听吧。”
“当真?”
众人内心悄然生出好奇。
王朝的根本?
他们确实想亲眼看看,这书中究竟如何剖析。
此时,《大蜻显学》已由礼部组织编印。
官员们闲时翻阅,每每读至字句之间,皆感心神激荡,难以自持。
不过三日光景,大蜻学府六院皆已陈列此书。
春秋以降,唯有广为传习、深入人心的学问方可称“显学”。
如今王炅着书立说,直接冠名“大蜻显学”,顿时引得无数学子奔走相告,趋之若鹜!
“孔明兄。”
“卧龙先生。”
庞统与荀缉各自捧书,微微颔首致意。
诸葛亮略一点头,关切问道:“荀缉,这几日身子可好些了?”
“已然好转。”
荀缉拱手谢过。
庞统神色复杂,低声道:“孔明,今日学府发放《大蜻显学》,不仅分卷讲授,连课堂之上都要诵读。
你如何看待此书?”
诸葛亮目光如炬,断然道:“此书一出,必将重塑天下!”
“唉。”
庞统轻叹摇头:“江东推行尚可,若流传至外州,恐怕会激起滔天波澜,成为群雄眼中钉、肉中刺!”
“是吗?”
诸葛亮冷笑一声:“你以为寻常百姓能轻易买到书籍?各地士族豪强早把商会刊行的典籍尽数买断,唯恐寒门子弟争相阅读,动摇其根基!”
“这……”
庞统一时语塞。
放眼天下,唯有江东百姓得以真正享有读书识字的权利。
“呵。”
诸葛亮转身离去,语气讥诮:“聚天下之利,肥一己之族;占圣贤之学,作私家之藏;压制平民出路,阻断上升之路——此乃垄断。
而这,正是王朝崩塌的根源。”
“王朝的根源?”
庞统翻开书页,几个醒目的字跃入眼帘。
“士元。”
荀缉苦笑开口:“你我与孔明不同。
他早年就在豫章学院修业,我们才入学府不久,未必能全然认同他的看法。”
“荀缉。”
庞统凝视远方,缓缓问道:“士族……真的错了吗?”
荀缉摇头,声音低沉却清晰:“士族本身无罪,即便将来大蜻昌盛,也难免形成新的士族。
但若垄断学问、兼并田产,那便是病根所在。”
“说得对。”
“士族不该被否定。”
“错的是垄断与兼并。”
庞统眼神渐渐清明,迈步向前走去。
“是啊。”
荀缉抱着书回到家中。
“缉儿。”
荀攸皱眉唤道:“可是去仲景先生那里了?”
“父亲。”
荀缉恭敬行礼:“今日已在学府见过仲景先生。
另外,礼部新发了一部书,名叫《大蜻显学》。”
“哦?”
荀攸微微一怔。
荀缉继续说道:“此书乃政南将军亲撰,数日后还将在学府亲自讲授,无论官吏还是学子,皆可前往聆听。”
“《大蜻显学》?”
荀攸眼中浮起层层疑虑。
“父亲。”
“这书……非同寻常。”
荀缉翻开书页,低声说道:“书中讲了许多事——王朝如何立基,士族如何盘踞利益,江东在大蜻治下为何安稳,为何要分田地、兴学堂,法与儒各自的作用何在……句句直指根本!”
“唰——”
荀攸猛地站起,脸色骤变,如遭雷击。
“夫君!”
“父亲!”
阿鹜与荀缉齐声惊呼。
荀攸一把夺过书籍,急速翻阅,面色阴沉如铁:“王政南这不是着述,这是在向天下宣告:江东才是乱世中的净土!他这是蛊惑民心!”
“父亲……”
荀缉望着空荡的双手,声音低沉而复杂:“政南将军并未蛊惑百姓。
书中只是道出了士族压榨黎民的缘由,也解释了大蜻为何以六部统御天下。”
“缉儿。”
荀攸紧攥书册,咬牙道:“你可知,王政南是要废黜儒术?”
“什么?”
阿鹜失声尖叫。
自大汉以来,儒学独尊,早已深入人心。
如今竟有人要弃儒于野,岂非与整个士林为敌?
“父亲。”
荀缉缓缓抬头,语气坚定:“书中说得很清楚——儒是修心之学,可养德性,却难以理政;律法则如经络,能导民、治民。
公输之技可利百姓,强军旅;医道立规,一药可救千病之人!这才是治世之道。”
“孽子!”
荀攸怒喝:“你可是荀卿后人!”
荀缉昂然回应:“先祖门下,李斯、韩非,皆为法家宗师!”
“你……你!”
荀攸气得浑身颤抖。
“父亲。”
荀缉深吸一口气,俯身行礼,头却不曾低下:“您从未以一个江东平民的眼光去看过大蜻。
您所思所虑,皆系于荀氏一门之利。
若以此心仕于大蜻,既辜负其坦诚相待,也不配享主客司这份不设防的信任。”
“缉儿……”
阿鹜眼中满是惊惶。
“你说为父不配?”
荀攸声音发颤,心口如被重锤击打。
大蜻不设防——那是敬重,更是王炅真心留人的诚意。
“不配。”
荀缉转身推开府门,指向街上熙来攘往的百姓,字字如钉:“您看,大蜻治下,百姓安居,商旅通达,城中不再宵禁,街头不见饿殍,更无易子而食的惨剧。
而长安呢?父亲,您忘了吗?”
“那又如何?”荀攸攥拳嘶吼。
“父亲。”
荀缉再次拱手,目光执拗:“您身怀才学,自入江东,便受大蜻礼遇。
所谓‘大蜻显学’,不过是在讲述这片土地的真实模样。
若您不认同此书,便是不认大蜻。
那么,我们还有资格住在这主客司赐予的宅院之中吗?”
“不认大蜻?”
一声洪亮质问自门外传来。
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,望向府邸。
他们眼神各异——有不解,有愤懑,有冷漠,亦有轻蔑。
但因知此处居者皆为大蜻礼遇之宾,众人终究未出言。
“父亲。”
荀缉抬手指向门外攒动的人影,声音微颤却有力:“您看到了吗?士族逐利,从不顾百姓死活!这天下,不只是士族与皇室的天下,更是亿万黎庶的天下!当饥荒临头,易子而食的悲剧落到我们头上时,您还能端坐高堂,自称圣贤之后,冷眼旁观吗?”
他脸色苍白,指尖仍在微微发抖。
大蜻显学——
不是空谈的学问,而是江东活生生的现实。
那是王炅亲手写下的治国实录,是刻进年轻学子心中的信念烙印。
这本书直言不讳:工为脊梁,农为血脉,儒为表皮,法为筋脉,医为良方,术算为利器——这便是大蜻治下的江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