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间幽暗的密室,无窗,仅有四壁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晕,勉强照亮中央一片区域。
空气凝滞,带着一股陈年香料和旧书卷混合的奇异味道。
一个身影背对着入口,静静站立。
他身着玄色常服,身形挺拔,虽未见其容,但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深不可测的气息,已弥漫在整个空间,让这方寸之地显得格外压抑。
悄无声息地,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里隐藏在阴影里的人,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密室入口,随即快步上前,在距离那背影约十步远处停下,单膝跪地,头颅深深低下,姿态恭敬至极。
“主人。”
黑衣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改变,沙哑而低沉,不带任何感情色彩。
背对着他的身影并未转身,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如同磐石般稳定。
黑衣人立即开始汇报,语速平稳,内容却足以让外人震惊:
“禀主人,小主已成功通过‘金蝉脱壳’之计,脱离京城漩涡,现安全抵达北境镇北关。”
“根据最新情报,小主化名沈言,初以民夫身份隐匿,凭借一手精妙器械修缮技艺引起当地校尉王嵩注意。后于隐谷一役中,率先识破雪狼国借秘径潜入、意图焚毁粮仓之阴谋,并设伏助王嵩部大破敌军,毙伤敌两千五百余众,更生擒雪狼国阿茹娜公主。”
“因此功,小主已被靖远侯赵擎川破格擢升为行军书记官,参赞军务,现居于侯府之内。”
他将沈言在北境的行动脉络清晰陈述完毕,最后补充了一句:
“黑风峡之事……属下已按主人吩咐,暗中清理了尾巴,确保无人能追踪到目标与‘幽冥’的联系。”
黑衣人将沈言在北境的所作所为,简明扼要地陈述完毕,然后便屏息凝神,等待指示。
密室中陷入短暂的寂静,只有夜明珠的光晕无声流淌。
良久,那背影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缓,却字字如冰锥,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:
“修缮之术,破敌之谋,擒一公主,得个近臣之位……仅此而已?”
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赞许,反而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严苛。
“若他止步于此,与一略有急智的幕僚何异?记住,他现在,还配不上你称他一声‘小主’。”
黑衣人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,头颅垂得更低,几乎触地,声音带着敬畏:
“属下失言!请主人责罚!”
他深知主人对“那位”的期望是何等之高。
那身影并未理会他的请罪,沉默片刻后,继续开口,声音依旧平稳:
“继续盯着。他的一举一动,所思所虑,每日禀报,不得有误。若他心性依旧绵软,格局狭小,只知卖弄小聪明而无吞吐天地之志……那便证明他仍是朽木,不值得再投入分毫资源。撤去所有暗卫,任其……自生自灭。
话到此处,他微微一顿,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。
接下来的话语,虽音量未变,却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,让跪地的黑衣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:
“但若……他真能在这北境磨砺之中,褪去稚嫩,显露出枭雄之姿,懂得隐忍,善用权谋,心够狠,手够辣,有朝一日能真正搅动风云……那么,不惜一切代价,护他周全。即使……”
他的声音陡然加重,掷地有声:
“即使赔上整个‘幽冥’,亦在所不惜!”
“幽冥”二字出口,仿佛带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。
黑衣人浑身剧震,汗毛倒竖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主人话语中那股决绝。
整个“幽冥军”的力量,是主人暗中经营多年的心血,如今竟可为了一个尚在考验中的“小主”而全部牺牲?
“属下……明白!”
黑衣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,以头触地,声音因极致的敬畏而微微发颤,“誓死遵从主人之令!”
“去吧。记住,你是他的影子,也是他的磨刀石。非生死关头,不得现身。”
背影的主人挥了挥手,不再多言。
“是!”
黑衣人再次深深一礼,身形如鬼魅般悄然后退,融入阴影,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密室中重归死寂。
那身影依旧背对着空荡荡的入口,良久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低语道:
“雏鹰能否搏击长空,就看你这北境之风,够不够烈了……”
幽光笼罩着他的背影,神秘而孤寂。
…………
朔风城,校尉府。
王崇坐在案后,脸色有些阴沉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,发出沉闷的嗒嗒声。
周彪站在下首,咧着嘴,想笑又不敢太放肆,表情颇为古怪。
王明则垂手立在一旁,眼观鼻,鼻观心。
“这么说……沈言那小子,真被侯爷留下了?还当了行军书记官?”
王崇终于开口,声音闷闷的,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酸味儿。
周彪嘿嘿一笑,挠了挠头:
“可不是嘛,老王!侯爷对沈兄弟那是赞不绝口,当场就拍了板!”
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,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。
王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:
“你得意个什么劲?人是老子从民夫堆里扒拉出来的!好不容易培养出点样子,这倒好,桃子还没熟透呢,就让侯爷给摘走了!老子这心里……堵得慌!”
他重重一拍桌子,震得茶碗乱跳。
周彪缩了缩脖子,还是忍不住笑道:
“老王,话不能这么说嘛!沈兄弟是咱们朔风城出去的人,他立了功,得了侯爷赏识,咱们脸上也有光不是?这说明您老王慧眼识珠啊!再说了,”
他凑近些,压低声音。
“沈兄弟可不是忘本的人,他在侯爷跟前站稳了,对咱们朔风城只有好处没坏处!总比被那个赵孟或者孙德海之流弄去强吧?”
王明这时也适时开口,语气沉稳:
“校尉,周队正所言在理。沈言高升,于公于私,对我朔风城利大于弊。眼下当务之急,是稳固防务,清理内部,以防再生变故。”
王崇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?
他只是心里那点“自家宝贝被抢了”的不爽劲儿一时过不去罢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又缓缓吐出,挥挥手:
“行了行了,老子知道!就是发发牢骚!沈言那小子……确实不是池中之物,留在老子这朔风城,也确实屈才了。跟着侯爷,能发挥更大作用,是好事。”
“不过,沈言之前因为赵铁柱的事情得罪过孙德海,怕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。”
听到王崇的话。
周彪和王明脸色也严肃起来了。
周彪担心到:
“是啊,沈老弟在侯府孤身一人,怕是会吃亏啊。要不我们把他抢回来……”
眼神看向王崇。
王明这时说道:“沈先生是一个有智慧的人,那些人应该不会下死手,更何况有侯爷在,安全应该无虞。”
王崇调整了一下情绪,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,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彪和王明:
“沈言在侯爷身边,应该无碍。沈言走了,但咱们朔风城的担子一点没轻!隐谷一战,虽然赢了,但也暴露了咱们内部有鬼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