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9章：一个古老的烽火台，最后的求救信号
汽油的味道，起初很淡，像一缕幽魂，混杂在矿洞深处冰冷潮湿的霉味与岩石尘土的气息里，悄无声息地钻入鼻腔。
钱博正瘫坐在地上，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还没来得及发酵，就被彻骨的疲惫和酸痛所取代。他大口喘着气，试图将更多氧气压入火烧火燎的肺部，根本没留意到这丝微弱的异样。
但林默注意到了。
他的身体靠着冰冷的岩壁，感官却像一张铺开的蛛网，警惕地捕捉着洞外的一切风吹草动。那股熟悉的、带着化学合成感的刺鼻气味，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。
这不是车里残留的味道。那辆奥迪在几十米外，风向也不对。
这味道，是从洞口飘进来的。
林默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。他想起了那个杀手停在洞口的脚步声，想起了那阵“沙沙”的拖拽声。
他拖的不是麻袋。
是浸透了汽油的破布，或者干脆就是从车里抽出来的油桶。
“钱处，屏住呼吸，用衣服捂住口鼻！”林默的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像一根针，狠狠扎在钱博松弛下来的神经上。
“怎么……”钱博茫然地抬头，话还没问完，那股汽油味仿佛在瞬间被放大了十倍，变得浓烈而霸道，粗暴地灌满了整个矿洞。
紧接着，一抹橘红色的火光，在黑漆漆的洞口一闪而过。
没有爆炸，只有“呼”的一声闷响，像是地狱之门被打开时，喷吐出的第一口硫磺气息。滚滚的黑烟，夹杂着火星，被风粗暴地灌了进来。
洞口的碎石和枯草瞬间被点燃，火势借着风力，迅速形成了一道火墙，彻底封死了他们唯一的退路。
更致命的，是那浓得化不开的黑烟。它们比空气轻，贴着矿洞的顶部，像一群黑色的水母，迅速向深处蔓延，所到之处，氧气被贪婪地吞噬，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滚烫和辛辣。
“咳……咳咳咳！”钱博被呛得撕心裂肺，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那个杀手，根本没打算进来和他们拼命。他要用最省力、也最残忍的方式，将他们活活熏死、烤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矿洞里。
要么，冲出去，穿过火墙，迎接一颗冰冷的子弹。
要么，留下来，在浓烟和缺氧中，痛苦地窒息而死。
这是一个绝望的死局。
“他妈的……他妈的！”钱博一边咒骂，一边手忙脚乱地撕下西装的内衬，用水壶里仅剩的一点水打湿，死死捂住口鼻。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，从四面八方伸过来，抓住了他的心脏，用力拧紧。
他刚刚才从死亡线上爬回来，以为自己抓住了生机，却没想到，只是从一个棺材，跳进了另一个烤炉。
“往里走！趴下！烟往上走！”林默一把拉起几乎要瘫软下去的钱博，将他推向矿洞更深处。
两人弯着腰，几乎是匍匐前进。脚下是废弃的铁轨和硌人的碎石，冰冷的水珠不时从头顶的岩缝滴落，砸在脖子里，激起一阵战栗。
矿洞深处，是纯粹的、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。手电筒早在逃命中不知所踪，他们只能靠着触觉，一手扶着湿滑的岩壁，一手在前方摸索。
越往里走，空气越稀薄，温度也越低。洞口的火光被弯曲的甬道彻底隔绝，他们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，正在走向大地的心脏。
钱博的意志，在这一刻几乎被彻底摧毁。他看不见，听不清，只能闻到浓烟和死亡的味道。他的脚被铁轨绊倒，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膝盖磕在尖利的石头上，剧痛传来。
他不想起来了。
就这样吧，他想。死在这里，至少不用再跑了。
“钱处！”林默的声音从前方传来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，“你父亲是战斗英雄，他没教过你怎么在绝境里投降吧？”
钱博的身体猛地一震。
父亲。
那个一辈子都挺着笔直腰杆的老兵，那个临终前还抓着他的手，让他“别忘了自己姓钱，别给老子丢人”的倔强老头。
一股热流，从他冰冷的心底涌起，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懦弱。
“我操你大爷！”钱博也不知道在骂谁，他从地上爬起来，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眼泪，声音嘶哑地吼道：“走！老子今天要是死在这，做鬼也得先把他那活儿给卸了！”
黑暗中，林默似乎笑了一下。
他知道，钱博那根藏在骨头里的弦，被彻底拨响了。
他们继续向深处摸索，不知走了多久，前方似乎到了尽头。一堵冰冷的石壁，挡住了去路。
完了。
钱博的心，刚提起来，又沉了下去。这是个死胡同。
林默没有说话，他只是将耳朵贴在岩壁上，仔细地听着。然后，他开始用手，一寸一寸地敲击着岩壁，辨别着声音的虚实。
“这里。”他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，那里堆着一些腐朽的木料和碎石。
“这里怎么了？”钱博喘着粗气问。
“有风。”林默言简意赅。
他搬开那些朽木，果然，在岩壁的下方，发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。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气流，正从里面吹出，带来了些许新鲜的、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。
是通风井！
早期的小煤窑，技术落后，很多通风井都是这种简陋的垂直竖井，直通地表。
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！
“能……能爬上去吗？”钱博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，心里有些发怵。
“总比在这里等死强。”林默没有犹豫，他将楚天雄那本牛皮笔记从怀里掏出，塞给钱博，“钱处，你先上。我在下面给你托着。记住，三点固定，别往下看。”
钱博看着手里的笔记，又看了看林默在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睛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，没再多说一个字。
通风井里，比想象的更狭窄，更陡峭。井壁上布满了前人开凿时留下的凹痕，勉强可以作为手脚的支撑点。钱博把那本笔记用衬衫布条死死绑在胸前，咬着牙，开始向上攀爬。
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体力活。每向上一米，都感觉全身的肌肉在尖叫，手臂酸胀得几乎要失去知觉。好几次，他脚下打滑，身体向下一沉，都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。但每一次，下方都有一双有力的手，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脚，将他重新推了上去。
是林默。
钱博不知道爬了多久，十分钟，半小时，还是一个世纪。他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向上、再向上的动作。当他的手，终于触摸到一片枯草的根须，当一缕夹杂着星光的夜风，吹在他满是汗水和泥污的脸上时，他几乎要哭出来。
他出来了。
他手脚并用地爬出井口，然后立刻转身，向下伸出手：“林默，快！”
林默很快也爬了上来。两人瘫倒在井口旁，像两条濒死的鱼，贪婪地呼吸着自由而凛冽的空气。
他们得救了。
可当他们站起身，环顾四周时，那份喜悦却瞬间凝固。
他们不在山脚，也不在平地。他们此刻，正身处一道狭窄而陡峭的山脊之上。脚下是万丈深渊，四周是嶙峋的怪石。晚风如刀，刮得人脸颊生疼。
他们只是从一个陷阱，爬到了另一个更开阔、更暴露的陷阱。
那个杀手，很可能就在下方的某个角落，用瞄准镜，冷冷地注视着他们。
就在两人心往下沉的时候，林默的目光，越过重重山峦，被远方地平线上一个孤零零的黑影吸引住了。
那是一个矗立在山巅之上的、饱经风霜的古代建筑。方形的底座，高耸的墙体，在即将落尽的晚霞映衬下，像一个沉默而孤独的巨人。
是烽火台！古长城遗留下来的烽火台！
林默的脑海里，瞬间闪过了他看过的《晋西地方志》中的记载。这条山脉，曾是古代边防要塞，烽火台星罗棋布，百里相闻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，在他脑中形成。
“钱处，跟我走！”他指着那个遥远的目标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“去……去那儿干什么？”钱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，一脸不解。
“求救！”
林默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钱博，开始沿着崎岖的山脊，向着烽火台的方向狂奔。他们没有时间了，天很快就要彻底黑了。
不知跑了多久，那座古老的烽火台终于近在眼前。它比远看更加雄伟，也更加破败。青灰色的砖石上布满了裂纹，墙头长满了枯草。
两人冲进烽火台的内部，这里早已空无一物，只有一个中空的、直通顶部的天井结构，用来传递烟火信号。
“你想干什么？”钱博看着林默开始在烽火台周围，疯狂地收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——枯草、灌木、被风干的兽骨，终于明白了过来，“你想点燃它？”
“对！”林默一边忙碌，一边飞快地说，“这是这里最高的地方，只要烟升起来，几十里外都能看见！巡山队、附近的村庄，甚至路过的飞机！”
“可是……那个杀手也能看见！”钱博的声音里带着颤抖，“我们这不成活靶子了吗？”
“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。”林默停下来，看着他，眼神冷静得可怕，“要么，在这里冻死、饿死，或者等他找过来。要么，赌一把！”
钱博沉默了。他知道林默说得对。
两人将所有能找到的燃料都堆积在烽火台中央的天井底部。林默从口袋里，掏出了他那个一直贴身放着的、廉价的塑料打火机。
他用身体护着，挡住呼啸的山风，拇指用力按下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响，火石迸出一星微弱的火花，随即被风吹灭。
“咔哒。”
又是一下，还是没有点着。
钱博的心，提到了嗓子眼。这小小的打火机，此刻承载了他们全部的希望。
林默深吸一口气，将打火机凑到一丛最干燥的枯草下，用手拢成一个罩子，再次按下。
“咔哒。”
这一次，一簇小小的、橘黄色的火苗，终于颤巍巍地燃了起来。
林默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燃料堆。干燥的枯草瞬间被点燃，火势迅速蔓延，舔舐着那些干枯的灌木。
“呼——”
一股热浪升腾而起。浓烈的黑烟，顺着烽火台天井的结构，被抽引着，形成一道笔直的烟柱，冲天而起，直入苍穹！
在深蓝色的天幕下，这道烟柱，像一根黑色的长矛，刺破了死寂，向着四面八方，发出了他们最后的、也是最绝望的求救信号。
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仰头看着那道代表着希望的烟柱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奇怪的声音，顺着风，从远方幽幽传来。
那是一种机械的轰鸣声。
“嗡……嗡嗡……”
声音起初很微弱，像是蚊子的嗡鸣，但很快变得清晰起来，越来越近。
钱博的脸上，瞬间露出了狂喜的表情：“直升机！是直升机！我们得救了！”
他激动地站起来，想要冲出去挥手。
林默却一把将他死死地按在墙角，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的耳朵，比钱博更灵敏。他听出来了。
那声音，不是来自天上。
是来自山下，正沿着盘山路，高速向他们所在的山峰驶来。
那不是直升机的旋翼声。
那是一辆大马力越野摩托的引擎轰鸣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