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#第182章:“泰山会”的会长,德高望重的“秦老”
秦老。
这两个字从夏清月口中吐出,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,顺着电话线,重重地砸在林默的心上。
他甚至能透过这两个字,看到一个模糊的形象:一个面容清癯,头发花白,眼神古井无波的老人,或许正坐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四合院里,手边放着一杯热茶,用一种悲悯又疏离的目光,注视着省城这片他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。
昨晚电话里那个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,瞬间与这个形象重合。
“秦振邦,前任常务副省长,在任上干了整整十年。”夏清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,像是谈论一个绕不开的话题,“他不是普通退下来的领导,他是那个时代的‘旗帜’。当年我们省的工业体系,从钢铁到化工,从机械到纺织,几乎都是在他手上规划和建立起来的。你现在要动的那些国企,很多都是他亲手扶持起来的‘亲儿子’。”
林默没有说话,他静静地听着,像一块海绵,贪婪地吸收着这些至关重要的信息。
他知道,这才是真正的“关键信息更新”,比任何文件上的报告都更加真实、致命。
“他这个人,不贪财,不好色,生活上甚至可以说有些清苦。他最大的‘私心’,就是守护他和他那一代人共同创造的‘功业’。”夏清月继续说道,“他的门生故旧,遍布全省。当年从他秘书,到他手下各个厅局的处长、科长,如今很多都已经是各地市、各厅局的实权人物。这些人,未必都和他有利益输送,但他们之间有一种精神上的纽带,那就是对秦老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服从。”
“所以,他的影响力,在某些方面,甚至超过了现任的某些领导。”夏清月下了结论,语气凝重,“他一句话,比红头文件还好用。因为文件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而他,能调动无数活生生的人。”
林默靠在椅背上,手指无意识地在崭新的办公桌上轻轻敲击。
他终于明白了“泰山会”的可怕之处。
这不是一个利益集团,这是一个“信仰”集团。他们的信仰,就是那个被称为“旧时代的荣光”的东西。他们不是为了钱,而是为了维护一种秩序,一种他们亲手建立、并且深信不疑的秩序。
和这种对手博弈,你找不到传统意义上的“罪证”。你揭发他贪污?他可能比你还清廉。你指责他滥用职权?他会告诉你,他是在为几万名老工人的饭碗负责。
他们的盔甲,是“历史功绩”。他们的武器,是“人心向背”。
“所以,昨晚那通电话,不是威胁,是‘最后通牒’?”林默低声问道。
“不。”夏清月否定了他的说法,“那不是最后通牒,那是‘划定边界’。他是在告诉你,小伙子,改革可以,但楚河汉界,得分清楚。有些地方,你不能过界。一旦过了,就不是改革,是战争。”
林默苦笑了一声:“听起来,我这个‘钦差大臣’,更像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,看起来威风,其实活动范围早就被人画好了。”
“你明白就好。”夏清月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欣慰,“我最怕你年轻气盛,一头撞上去。林默,记住,对付秦老这样的人,你不能把他当成李建国。硬碰硬,你手里的刀再快,也快不过他经营了几十年的人心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林默揉了揉眉心,“我不是要去推倒一座山,我只是想在这座山上,开一条能让后面的人走得更顺畅的路。”
“路不好开。”夏清清叹了口气,“你面对的,是整整一代人。他们或许思想僵化,或许跟不上时代,但他们中的大多数,初衷并不坏。他们只是害怕,害怕你们这些年轻人,会把洗澡水和孩子一起倒掉。”
“我尽量只倒洗澡水。”林默的语气里,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。
挂断电话,办公室里重新陷入了寂静。
窗外,夜幕已经降临,省城的霓虹灯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迷离。这间宽敞明亮、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办公室,此刻在林默眼中,却像一个孤悬于战场最前线的指挥所,四面楚歌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。
周书记给了他一把刀,让他来动手术。可现在他发现,这个病人,不是躺在手术台上,而是坐在一张巨大的王座上,身后站满了他的子孙和拥趸。
他这个主刀医生,甚至连靠近病人的机会都没有。
硬闯?无疑是自取灭亡。
绕开?那改革就成了一句空话。
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。
他回到办公桌前,看着自己下午草拟的,关于“省国企改革试点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”的工作计划,不禁哑然失笑。
上面罗列着“成立专项审计小组”、“建立现代企业制度”、“推行全员绩效考核”……这些在教科书上看起来无比正确的条目,在“秦老”这两个字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就像一个准备用微积分公式去和一位武林宗师讲道理的书生。
对方根本不跟你在一个频道上。
“咚咚咚。”
办公室的门被敲响。
“请进。”
门被推开,一个戴着眼镜、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了进来。他叫方志远,是韩立特意从政研室文史处调过来给林默当秘书的,号称政研室“第一支笔”,写材料又快又好。
“林主任,您要的近期省直机关和主要领导的活动简报,整理好了。”方志远将一叠厚厚的文件,恭敬地放在林默的桌上。他的姿态很标准,既保持了下属的尊敬,又没有过分的谄媚,显然是官场的老手。
“辛苦了,放这儿吧。”林默点了点头。
方志远放下文件,却没有立刻离开,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口说道:“林主任,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说。”
“我看到您的工作计划里,第一步是打算对几家老大难的国企进行清产核资和审计。”方志远推了推眼镜,小心翼翼地措辞,“这个……可能阻力会非常大。那些厂子,历史遗留问题太多,很多账目,都是几十年的糊涂账,真要查,会牵扯到很多已经退下来的老领导……”
林默抬眼看了他一眼,这个方志远,比他想象的要敏锐。
“你是觉得,我不该查?”
“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!”方志远吓了一跳,连忙摆手,“我只是觉得,是不是可以……换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切入?比如,先从企业文化建设、职工思想动态方面入手……”
林默笑了。
他知道,方志远说的,是官场最常见的“拖”字诀。先搞些不痛不痒的虚活,把声势造起来,把时间拖过去,至于核心问题,能不碰就不碰。
这大概也是韩立把他派过来的深层用意——用一个“懂规矩”的秘书,来时刻提醒自己这个“愣头青”,不要乱闯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林默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,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方志远如蒙大赦,躬身退了出去。
林默拿起那份活动简报,随手翻阅着。他的目光,在一行行印刷体的小字上扫过,省长去了哪里视察,副省长开了什么会议……这些信息枯燥而乏味。
他需要一个机会,一个能亲眼看一看那座“泰山”的机会。
他想知道,这位德高望重的秦老,究竟是怎样一个人。他脑海中的【情绪剧本】,或许能告诉他一些电话和文件里,永远也看不到的真相。
他的手指,在翻动中忽然停了下来。
目光,被简报中间的一条活动预告,牢牢地吸住了。
【通知:为庆祝建党节,省委老干部局将于本周六上午九点,在省老干部活动中心,举办“全省离退休干部‘忆光辉岁月’主题座谈会”。】
这只是一条很常规的通知。
但让林默瞳孔微微收缩的,是下面那行小字——【拟邀请出席的特约嘉宾名单】。
名单很长,罗列了许多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。
而排在第一个的,正是——秦振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