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，将王虎办公室的落地窗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，映出他狰狞扭曲的脸。
地上，是名贵紫砂壶的碎片，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昂贵雪茄和廉价怒火混合的焦糊味。
赵立春，赵立春！
王虎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。二十年的鞍前马后，二十年的脏活累活，他以为自己是赵立春最锋利的一条狗，到头来，却发现自己只是那只准备在冬天被宰掉，用来暖主子脚的丧家之犬。
弃车保帅？
王虎的脸上，那股子被逼到绝路的疯狂，渐渐冷却，沉淀为一种比冰更冷的怨毒。他缓缓走到那幅《猛虎下山图》前，那只下山猛虎的眼睛，在幽暗的光线下，仿佛正盯着他，充满了嘲讽。
他伸手，在画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按，墙壁无声地滑开，露出一个与墙体融为一体的保险柜。
这才是他真正的“虎穴”。
输入密码，转动钥匙，厚重的钢制柜门发出一声沉闷的“咔”响，缓缓打开。
里面没有金条，没有美钞，只有一排排用牛皮纸袋和文件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“罪证”。
这是他王虎的“功劳簿”，也是赵立春的“催命符”。
他的手有些颤抖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一种即将亲手点燃一切的兴奋。他从中抽出了几个最厚、最核心的文件夹。
第一个，是青龙水库的完整档案。不仅仅是那份有赵立春亲笔签名的补充协议，还包括了当年所有伪造的监理报告、资金流水，甚至有几张他偷偷拍下的，赵立春和他那个草包小舅子在酒桌上推杯换盏、庆祝“大事已成”的照片。照片上的赵立春，笑得何其猖狂。
第二个，是“虎踞地产”的股权代持协议。厚厚一沓，里面清楚地记录了赵立春的妻子、儿子、乃至远房亲戚，通过各种隐秘的壳公司，间接持有虎踞地产超过百分之三十的干股。这些年，光是分红，就足以让任何一个纪委干部心脏停跳。
第三个，是一个加密的移动硬盘。里面存着他这些年和赵立春之间部分通话的录音。他王虎混迹江湖，从不完全相信任何人，尤其是不相信枕边人和官家人。这些录音，有些是关于土地拍卖的内定，有些是关于人事安排的交易，还有些，是赵立春暗示他去“摆平”一些麻烦人物的“指示”。
他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摊在巨大的办公桌上，像一个即将进行一场神圣仪式的祭司。这些东西，是他前半生为虎作伥的铁证，也是他后半生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他拿起手机，拨通了心腹司机的电话。
“阿彪，到我办公室来。一个人，不要让任何人看见。”
十分钟后，一个身材精悍、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敲门进来。他是跟了王虎十几年的司机兼保镖，嘴巴比保险柜还严实。
“虎哥。”阿彪低声喊道。
王虎没有废话，他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双肩包推到阿彪面前。
“这里面的东西，比我们俩的命都重要。”王虎的声音沙哑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，“你现在换一身最普通的衣服，戴上帽子和口罩，打车去‘江州宾馆’。”
江州宾馆，正是省委巡视组下榻的地方。
阿彪的脸色微微一变，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。
“不要走正门，从后面的员工通道想办法进去。把这个包，放在十八楼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柜子里。记住，是十八楼，那是巡视组的楼层。”王虎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，“放完东西，立刻离开，手机关机，回家等我电话。这件事，天知地知，你知我知。如果走漏了半点风声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，但阿彪已经懂了，他重重地点了点头：“虎哥放心，我阿彪的命是您给的。”
“去吧。”
阿彪背上那个足以掀翻江州官场的背包，像一道影子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。
王虎瘫坐在椅子上，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。他看着空空如也的保险柜，忽然感觉有些可笑。他奋斗了一辈子，积累了亿万身家，到头来，能保命的，却是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。
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珍藏多年的威士忌，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。
他没有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赵立春，你想让我死，我偏要看看，是你先死，还是我先亡。
这盘棋，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……
江州宾馆，十八楼。
整层楼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。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。偶尔有穿着正装、神情严肃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，也是步履无声。
阿彪装扮成一个送外卖的，在酒店后厨一个老乡的掩护下，有惊无险地混了进来。他压低了帽檐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。他感觉自己背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背包，而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。
他乘着员工电梯，在十七楼停下，然后从消防通道，一步一步地爬上十八楼。
推开消防通道的门，一条长长的、空无一人的走廊出现在眼前。走廊尽头，红色的消防栓箱在应急灯的照射下，显得格外刺眼。
他快步走过去，拉开柜门，将背包塞了进去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信封，用胶带粘在背包最显眼的位置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不敢有片刻停留，转身就走，迅速消失在楼梯间里。
信封里，只有一张便签，上面是王虎亲笔写下的一句话：
“一份来自地狱的投名状，献给渴望正义的人。”
……
半小时后。
巡视组副组长李建国的房间里，他的秘书小张敲门进来，神情凝重。
“李组长，有点突发情况。”
李建国年近六旬，头发花白，戴着一副老花镜，正在灯下翻看江州市政府的工作报告。他抬起头，眼神锐利如鹰：“说。”
“刚才，酒店安保在十八楼例行巡查时，在消防栓里发现一个无人认领的背包。”小张的语速很快，“我们的人已经检查过了，没有危险品，但是里面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用词。
“里面是什么？”
“是大量的材料，复印件、照片、还有一个移动硬盘。另外，还有一个信封。”小张将那个从背包上取下的信封，双手递了过去。
李建国接过信封，抽出那张便签。
“一份来自地狱的投名状，献给渴望正义的人。”
他的手指，在“地狱”和“正义”这两个词上轻轻摩挲了一下，镜片后的眼睛里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。在纪委系统工作了三十年，他见过太多类似的匿名举报，但用词如此戏剧化、又透着一股子决绝的，还是头一次。
“材料的内容，大致看了吗？”
“看了个大概。”小张压低了声音，脸上带着一丝震惊，“李组长，如果这些材料属实，那……那江州市的天，可能真的要变了。材料直指市委副书记赵立春，涉及的金额和问题，触目惊心。”
李建国的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变化。他只是将那张便签纸缓缓对折，再对折，放进了上衣口袋。
“把东西全部封存，带回来。”他平静地吩咐道，“另外，通知下去，原定后天上午和市环保局的座谈会，取消。改成明天一早，我们要听取市纪委关于近五年来，江州市干部违纪违法案件的专项汇报。”
秘书小张心里一凛，立刻明白了组长的意思。
这是要提前动手了。
一场由一份黑材料引发的风暴，正在江州宾馆十八楼的一间客房里，悄然酝酿。
而风暴的中心，那个此刻还安稳地坐在办公室里，以为自己已经掌控全局的赵立春，对此，一无所知。
他不知道，那只他准备丢弃的狗，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，反口咬住了他的咽喉。
更不知道，一张针对他的天罗地网，已经开始缓缓收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