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池中央的窟窿深处,那只眼睛缓缓睁开。
陈九黎的呼吸一滞。战甲上的金纹像被风吹动的火苗,疯狂跳动,顺着血脉往心口聚拢,仿佛要挣脱皮肉飞进去。他猛地抬手砸向胸口,掌根撞在甲片上发出闷响,总算压住那股往上冲的眩晕。
“别看它!”他吼出声,伞尖狠狠顿地三下,红衣残角扬起一阵尘灰。地面裂纹中渗出淡青色光晕,一圈涟漪荡开,将那股拉扯神识的力量硬生生截断。
闻人烬趴在地上,右手只剩白骨的手指抠进石缝。她忽然觉得心口一抽,低头一看,胎记上的铜铃纹正在逆着转,一圈比一圈快,像是被人从背后拧动发条。她咧了咧嘴,牙缝里还沾着血沫:“好家伙,你吃我,我也能反咬一口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把手按在心口,用力往下压。纹身猛地一烫,一股黑气顺着经脉倒流回指尖,喷出来时竟凝成一根细线,直射池心。
院长正撑着半边焦黑的身体往起站,突然浑身一僵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。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——那里原本贴满婚帖的位置,此刻有几张纸正无风自动,转了个方向,啪地贴上了他的背。
“你……”他扭过头,眼眶里挤出两团蠕动的黑影。
沈照靠在石柱边,探阴棒插进左臂伤口,通幽之力顺着杖身渗入地底。她“看”到血池下的七条脉络剧烈搏动,能量流向乱了套,像是有人在底下搅了一棍。她皱眉,把探阴棒往前一送,直接捅进池心裂缝。
棒身剧震,几乎脱手。她咬牙死撑,只见漆黑的池水翻涌起来,七枚灰白色的东西缓缓浮出水面——针状,寸长,表面刻着细密符文,尾部有个小环,像是能穿绳。
陈九黎瞳孔一缩。这东西,和他腕间那排银针长得一模一样,只是材质更旧,像是用某种骨头磨的。
赵瘸子靠在柱子上,黑布遮眼,一直没动。可就在骨针出水的瞬间,他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石头:“那是‘九转玄针’的前置器物!闻人家的老底货,动不得!”
空气一静。
闻人烬抬头:“你说啥?我家的东西?”
“禁术。”赵瘸子没睁眼,但眉心微微鼓动,像是有什么在底下游走,“以活人精魄为引,七针定魂,逆转阴阳。轻则疯癫失智,重则魂灯自灭。”
沈照盯着那七枚骨针,低声说:“它们在等一个能唤醒的人。”
陈九黎没说话,收伞横挡,伞面正好卡在骨针与飘散的婚帖之间。那些纸片刚想聚拢,就被伞沿弹开,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。
“现在不是讲家谱的时候。”他盯着池心,“院长要动了。”
果然,那具残躯开始抽搐。白大褂下的肉一块块剥落,露出底下纠缠的黑线,像是无数虫子拧成的绳索。下一瞬,轰地一声,整具身体炸开,化作七道黑影,分别扑向陈九黎、闻人烬和沈照。
陈九黎冷喝一声,左手一扬,七道幻影再度浮现。
第一个幻影手持铜镜,镜面朝前,迎上左侧黑影。光波扫过,那团黑雾惨叫一声,身形扭曲;第二个幻影指尖十三银针齐发,钉入正面袭来的黑影关节,将其定在半空;第三个口中念咒,每踏一步,脚下燃起一道符火,逼得右后方黑影连连后退;第四个背负长剑,剑鞘甩出锁链,缠住上方扑下的黑影脖颈,狠狠掼向地面;第五个双手结印,空中叠出三层阵图,将下方窜出的黑影压得动弹不得;第六个脚踩七星步,手中无物却划出凌厉弧线,割裂最后一道侧袭黑影;第七个提着破灯笼,灰烟喷出,冻住最后一片试图绕后的黑影。
七道幻影各司其职,将七道黑影尽数拦截。
沈照趁机拖着身子爬到骨针旁,探阴棒插入地面画了个圈。阴气顺着裂缝蔓延,形成一层薄薄的结界,将闻人烬和七枚骨针护在中间。
“它们认主。”她喘着气,“但需要血契。”
闻人烬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指尖,又看了看心口那枚发烫的纹身,冷笑一声:“既然说是我家的东西,那我不试试,岂不是对不起祖宗?”
她抬起手,一滴血珠悬在指尖,慢慢朝最近一枚骨针落去。
“住手!”赵瘸子突然厉喝,“此术需献祭记忆为引,你若启动,连自己是谁都会忘!”
闻人烬的手停在半空,血珠颤巍巍挂着,没落下去。
陈九黎站在原地,战甲裂痕遍布,肩头渗血,但他站得笔直。他看着那七枚骨针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,像是小时候听父亲讲古,某个故事听到一半突然断了,留下个模糊的影子在脑子里晃。
“不管是谁留下的。”他抬起伞,轻轻点向其中一枚骨针,“现在归我了。”
话音未落,池心那只巨眼猛然收缩,瞳孔深处泛起血光。院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不再是慈祥的语调,而是几十个人同时嘶吼:“你们动了不该碰的东西!”
地面震动,血池沸腾,七道被幻影压制的黑影猛然爆开,化作黑雾重新聚合。池心处,那团黑雾迅速凝形,长出手脚,披上白大褂,正是院长的轮廓,只是脸还没成型,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。
“九转玄针,本就是为封印而生。”赵瘸子靠在柱子上,声音低哑,“可一旦启动,施术者必被反噬。当年闻人家主就是因此失踪。”
沈照闭着眼,通幽之力探入骨针内部。她“看”到一片血雾中,七道身影围立场中,每人手持一枚骨针,正往地下插。阵法核心,正是眼前这个血池。
“这不是武器。”她睁开眼,“是钥匙。”
陈九黎眯起眼:“开什么?”
“门。”沈照指向池底黑洞,“下面那东西,本来就被锁着。而这七针,既是锁,也是钥匙孔。”
闻人烬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纹身,又看看那滴悬着的血,忽然笑了:“所以说我爹当年根本不是想复活什么邪祟……他是想把它放出来?”
没人回答。
陈九黎握紧伞柄,七道幻影在他身后列成一排,各持绝技,严阵以待。院长的身影逐渐完整,正一步步从血池中走出。
“你想用这针?”陈九黎盯着闻人烬,“那就得先扛住代价。”
“我不怕失忆。”她抬起头,眼神亮得吓人,“我只怕忘了怎么报仇。”
赵瘸子忽然抬手,一把扯下眼罩。黑布之下,并非空洞眼窝,而是一颗泛着琉璃光泽的球体,微光流转,映出三人身影。
“若真要启针。”他声音沉了下来,“需三人同契——一人持针,一人画引,一人镇魂。缺一不可。”
沈照立刻明白了:“我来画引。”
陈九黎点头:“我镇魂。”
闻人烬看着那滴血,深吸一口气:“那我……就是那个拿命换时间的人。”
她手指一松,血珠落下。
就在血珠即将触碰到骨针的刹那,池心巨眼猛然睁大,一道血光射出,直扑闻人烬面门!
陈九黎甩伞横拦,幻影齐动,七法再出,硬生生将血光劈成两半。
血珠落地,溅在骨针顶端。
针身嗡鸣,其余六枚齐齐转向她,缓缓升起,围成一圈。